【平成大叔的最後一戰】
惆悵異常的鬼故事,緬懷的是一個靈魂的殞落,是平成大叔時代的結束。
「接下來我會努力活到六十歲,領年金過活。」
我很好奇,高野和明睽違十一年的作品《平交道的幽靈》,為什麼選擇帶我們回到三十年前的日本東京,穿越到社會血氣方剛的平成時代,給出一股懷舊又感傷的氛圍呢?
有非常戲劇化的泡沫經濟背景幫襯,造就了許多典型的人物角色:拜金女、豪邁警探、熱血記者、腐敗官員,百鬼夜行,在不夜城裡各自上演無法安睡的硬派戲碼。可是,主角一臉厭世,彷如脫隊的即將被淘汰的老舊機型:一個中年喪妻又失志的社會線記者,對妻子充滿悔恨又不懂女人心,如冗員一般的意志消沉,寄居在友人好意收留的女性雜誌社中,沉溺在自己的不幸,默默數著自己被裁員的日子。「進了報社三十年,磨出來的,就只是個記者。」毫無鬥志跟野心的記者大叔說。直到遇上另外一個靈異採訪的契機,拯救了他。為了即將截稿的專題報導,大叔用雙腳跑一整天採訪、用紙筆記錄、打公用電話、當面拜訪交換情報、以及雜誌截稿的時間壓力、加班到凌晨、居酒屋跟警察交際、會見特殊情報人士、跟監偷拍、複雜的政商網絡與黑暗交易,都復古刻劃九0年代社會追查的樣態。不可思議的靈異現象,還特地加入了靈媒招靈的橋段,一步步的將實事求是的記者本性,逼到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再去探究下一個事實:亡靈是否真有其人?
這裡必須談到一本遙相呼應的報導文學,記者清水潔《被殺了三次的女孩》,追查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六日,年僅二十一歲的女大學生豬野詩織被刺身亡的事件,悲憤的發現,豬野詩織的求救被警察無視了一次,死亡的身分被報紙媒體渲染扭曲了一次,加上被兇手刺殺的一次,這個女孩被日本社會殺了三次,而也因此書的問世,社會輿論的壓力下催生了跟騷法。
同樣是二十年華的酒店小姐,同是當場慘死的悲劇,不同的是,這位亡靈卻成為殺了三次的復仇亡靈:跟著記者的追查腳步,找到奉命設局的小混混、奉命刺殺的兇手、以及真正的大魔王。在恨的驅動下,殺了三次的亡靈女孩,是否是高野和明意圖反轉了社會派無法訴諸公義的現實,而必須驅動靈界的力量促進正義呢?
還有一個令我有點在意的反轉,是這個意志消沉的中年大叔,根本沒寫稿都在東奔西跑的大叔,最後為什麼會感同身受,揮出正義之拳呢?豁出去不顧一切的他想打爆的,其實不是兇手,而是這個社會:是社畜多年無功無就卻換得妻子早逝的怨恨、只想好好活下去卻被社會狠狠踐踏的女子身世,在他看清了現實不義、為富不仁、貪贓枉法、故鄉無情而被糟蹋的,無名女子只是其一,於現實不可能出現的行動,就,也因為靈界的力量而安然無恙,結果成了靈界的祝福。社會派鬼故事,變成保佑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化解心中遺憾的最後一把鑰匙,開啟禁忌的生死交界處,各自珍重。「接下來我會努力活到六十歲,領年金過活。」「唔,我也很快就追上你了。」
是平成大叔們在職場奮鬥所留下的最後回憶,多虧了靈界少女,大叔們才能在最後為了正義揮拳,而沒成為另外的冤獄鬼故事。會不會,也是高野和明對上一個世代做的致敬與溫柔告別呢?若再有一次選擇,這次能不能選擇所愛,實現自我呢,這對二十一世紀的年輕人來說稀鬆平常的願望,卻是平成大叔們一輩子都不敢奢望的事,或許這樣的憐憫,也是這個時代回望三十年前的舞台,想留下來的足跡吧。
高野和明|獨步文化|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