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島的傳統,無論好壞都是島民日積月累的財產。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要做出什麼選擇,要如何修正,一切都只有這座島上的人可以決定。」
邊陲面對中央,往往無力抵抗中央強勢文化的改正,從傳統信仰習俗到生活習慣,甚至語言,都必須在國家機器裡趨向一致。故事設定在一個還充滿文化抵抗性的明治維新之後的小小離島,在理性科學與傳統之間角力的歷史中,留下一些真實與虛構的歷史痕跡。
真實與虛構的歷史痕跡
根據歷史記載,琉球群島自古盛行二次葬的習俗。第一次,以土葬或風葬,第二次,則是對風化後的遺骨進行洗骨,納於甕中進行埋葬。頗接近臺灣的火葬或土葬後,再次撿骨,納入骨灰罈的習俗:骨化:將遺體風葬、鳥葬的特定場所。
洗骨:經過一定時間骨化後,遺族女性(一定要是女性)將遺骨取出,用海水或酒將遺骨洗淨殘餘肉屑,放入甕中後埋葬。
而在日本吞併琉球後,被日本明治政府加以禁止。但這一習俗在1970年左右依然存在。如今因為日本法律規定,原來支持風葬的琉球人已大部分改為火葬,風葬的習俗只在少部分離島上存在。
這樣的習俗,被小說家清水朔化作虛構島嶼「惠島」,虛構了其他傳統,卻保留了琉球傳統習俗「骨化」與「洗骨」作業方式,並細膩的模擬渾身舒爽的遺骨在海水裡浸泡清洗的畫面:
「許多細小氣泡從冠狀顱縫噗嚕噗嚕地往上升起。簡直像在道謝。」(謝謝你們的敬心)
對傳統文化的尊重,清水朔透過兩位來自日本的知識份子與隨扈:帝大講師南邊田廣章在及隨扈劍士山內真汐,另有隱情的踏上惠島,進行民俗考究之旅,與惠島人士應對之間,表現出獵奇之外的敬意。
民俗懸疑所邁出的進步觀點
獵奇之心,人盡有之,就是想看那些野蠻不可思議的傳統,如何殺豬敬天,如何獵頭示警,如何如何,滿足人性殘忍之一面;但傳統不是讓外地人消費奇觀用的,這個基本前提,讓清水朔一直保持節制與冷靜,描述看似殘忍的祭弔儀式,但她的儀式細膩而仔細,戒慎嚴謹的步驟,讓讀者如同一旁觀禮的廣章及真汐,湧現一股激賞的敬畏之心:
「你們沒有輕率對待遺體。是遵循固定作法,將其儀式化,心懷敬意的祭弔。這就是崇高的文化。」
文化,就是來自於全體一心的信念與遵循,一代傳過一代的信仰價值,這點毫無批判之心,我覺得是以民俗結合懸疑所邁出的進步觀點。
想到民俗學結合懸疑故事,我最直覺聯想的就是金田一殺人世界中,假借古島/老宅/領地的歷史傳說,被殺人兇手拿去故佈疑陣的偽裝。民俗文化常是附屬的、迷信的假託,偵探往往是破除迷津的清醒之人,而清水朔卻反其道,重視民俗傳說之因,甚至多了一些原民自決的文化暗喻在裏頭,我很喜歡下面這段訪談文字,充分反映了本系列作的價值觀:
「現今,許多方言正逐漸消失,許多文化在歷史的長河中被遺忘,而少數群體的聲音往往被忽視。我希望透過我的作品,讓這些正在消失的人事物重新浮現。希望讀者能夠透過這些「無聲之聲」,意識到自己的立場與處境並非世界的全部,進而拓展視野、產生共鳴。」──清水朔
看清楚真正的人鬼殊途
清水朔的清醒,則是不將傳統敬神鬼的文化與落後野蠻畫上等號,進步國家也未必與善化上等號,唯有心中清明,才能真正辨別人鬼殊途。
但很值得研究的是,明治維新運動的歷史背景,是否正是日本傳統與現代劇烈衝擊的混亂期,而許多創作鑽進歷史縫隙,找出逐漸現代化的國家暗面,而發展出超好看的《鬼滅之刃》與殺鬼隊,所有的犧牲,都只是一場場不公義的(即將形成的)國家暴力所致。
被主流價值排除在外的非人,以及不被官方紀錄的殺鬼,究竟誰的正義才是正道,這些為了生存而奮鬥而堅守傳統信仰的人們,卻在小說裡留下了無法輕易某除的身影,渺小卻永恆。
留有遺憾,才能在下一次出征時義無反顧,一步一步的,確立自己的正道。
《奇譚蒐集錄》系列目前在日本出版到第三冊,分別運用了琉球的喪葬文化、北海道的阿伊努文化,以及日本幕府時代的歷史,清水朔則透露出《奇譚蒐集錄》系列將有四集,完整「冠婚喪祭」四個主題,希望還有機會在臺灣出版其他本呢!
奇譚蒐集錄:送葬少女的鎮魂歌
清水朔|獨步文化|2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