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總想起媽媽。
曾有一次拒絕同事的邀約,因為跟姊姊約好了隔天要去看媽媽,同事說,她爸爸剛過世的時候她也是每個禮拜都要去,後來漸漸的就淡了,會過去的。
合爐之後,我們的確只有節日才去,但是隨著生活越來越安穩,心裡的洞也越來越大了,藏在安穩之下的遺憾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讓呼吸變得困難。
媽媽的塔位選得很好,記得那天去看塔位的時候,風水老師和塔位的服務人員和姊姊爸爸交談,我默默跟著,塔位有很多的面向,越接近佛祖的就越貴,我不知道我的存款有多少話語權,就是默默地跟著,直到他們定了一個位子,我突然就哭了出來,當下所有人包括我都不知所措,哭到我覺得我自己像瘋子一樣的時候才有辦法說出那句。
想讓媽媽住在高的地方。
還好姊姊疼我,當下二話不說把塔位換成原本選的那個位子,當然價錢也翻了一倍。
前陣子和爸爸起了無聲的爭執,那天中午,我把前天才興致勃勃買回來的花全都丟了,然後騎了一個小時的車跑去塔位,一路哭著上樓打開了媽媽的門。
一個小時的路程不近,路上有很多話想說,想著要跟媽媽告狀,最後什麼都說不出來,就是坐在地上哭個沒完,我想這件事情最難過的並非那無意義的爭執,並非我給自己生活的那點希望又被自己親手埋葬,而是想著她那麼喜歡花,如果知道我一時賭氣就把那麽好看的花毀了,她該覺得多麽可惜。
燈突然關了,或許是我坐的太久,又或者只是巧合,我還是坐在那裡,看著塔位裡那一點點燈,看著她為自己準備的遺照,時間是不會淡的,因為夢想已經隨著媽媽的離開跟著離開,來到這世界上第一個認識的人,陪伴我最久的人,對我最嚴厲的人,我最愛的人。
大學的時候和同學跑去陽明山上摘海芋,忘記那時候年紀的我們是怎麼上山的,忘記是怎麼樣把花帶回台中的,只記得我沒保護好的海芋,還是被她珍惜的收下,只記得當下她是開心的,如果每一個記憶你都是開心的,那是不是我就不會覺得有遺憾。
已經想不起來是怎麼度過籌備告別式的那段時間,晚上總會收到爸爸的訊息,問我到底是在加班,還是在媽媽那裡,我坐在靈堂裡說我等下就回家。我每天坐在那裡,先說說今天上班的那些事,漸漸的就只剩下眼淚,我應該要回家了,但是媽媽自己在這裡怎麼辦。
在醫院的最後一段時間,媽媽最好的朋友來了,她是唯一知道媽媽在醫院的人,從媽媽進急診室那天,她把所有的後事都交代了,用訃聞告知親戚也是她的交代,阿姨來的時候,媽媽只說是感冒,很快就好了,那時候我只敢看著外面,阿姨跟我說話,我只能僵硬地點頭,怕牙根一鬆全都露餡,我看著在病床上彷彿若無其事跟阿姨聊天的她,想著,她也是捨不得的吧,怕自己最好的朋友有遺憾,才在那通電話打來的時候透露自己在醫院的消息,才在電話結束之後讓我把病房的訊息傳給阿姨。
她知道的事情太多,在那一面之後,阿姨隔兩天用珍藏的藥材燉了一鍋湯打電話給爸爸,問為什麼病房裡沒有人,除了家人以外,見到媽媽最後一面的是她,第一個給媽媽上香的人也是她,看著阿姨失魂落魄的離開,我感受到急診室那晚,媽媽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多麽殘忍且溫柔。
告別式的前一晚,我一個人坐在會場裡,看著已經佈置好的花,靜靜的看著,那是我為媽媽設計的,顏色,種類,我想她也會覺得好看的吧,爸爸一直傳訊息來,姊姊叫我趕快回家。
他們不知道的可是。
可是一旦這個晚上過去,之後我要何去何從,下班再也沒有人等我回家。
我跟姊姊從火葬場離開,和大家在餐廳見面的時候,親戚又是安慰又是責怪,她們來上香的時候我在公司,只有姊姊跟爸爸在場,我們是這代孩子裡面最小的,卻是最早失去媽媽的,堂姐跟我們聊些家常,我特地坐到二伯母旁邊,所有妯娌裡,我最心疼的就是二伯母,她抓著我的手說我們就是壞孩子,這麼大的事怎麼可以事前都不通知,我只能笑笑跟她說,她就是怕你們唸她,所以讓你們來唸我們。現在笑著,幾個小時前要上靈車前,我捧著牌位,在禮儀師的支撐下才勉強把那段路走完,至今我都記得當時手臂上抓住我的力量,還有大雨打在傘上的聲音,媽媽是個有福氣的人,最後這一里路,她也遇到了好人。
先前看到一個節目,仙姑說,該有的儀式都不要省,讓他們走後無病無痛,我想著那個月裡每天的早晚課,想著每一個七,看著師姐的背影是我最平靜的時光,但我還是無法釋懷沒能讓媽媽穿上那件壽衣。
殯儀館附近總是很多應有盡有的店,我在某間店外看了很久,鼓起勇氣走進去,店家很客氣,但是他們不能零售,因為他們是批發的,如果我當初多問一點,如果我當初多想點辦法,媽媽就能穿著更好看的衣服離開了,我知道你不會怪我,但是你會覺得可惜嗎?
每年母親節我都想你,無關母親節的日子我也想你,每當在路上看到和妳年紀相仿的阿姨,一個人坐車或是提著重物,我都默默陪著走一段,直到不得不,只是希望你還在的那些日子如果有這樣的時刻,身邊永遠都有善良的人護著妳,永遠不要感到孤獨或委屈,也許太晚,我還是用力祈禱。
無論過了多久,我想我還是會突然去吵你,人家說天上一天人間十年,對你來說,每個祭拜的節日大概就是妳趁廣告時間看看我們過得怎麼樣吧,比起我,我希望你過得更好,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