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正面
歐陽鎮長用藥的那一陣子,歐陽夫人常因為歐陽鎮長的一些症狀,就把自己搞得非常緊張。像第一次發現歐陽鎮長跪在馬桶邊吐的時候,就著實把歐陽夫人嚇壞了。因為一直以來,歐陽鎮長就相當注意自己的健康狀況,不但勤於健身,更每天都會準時服用相當多營養補給品,往往都是他在提醒他的太太要記得吃維他命之類的小事,因此歐陽鎮長很少生病,就連普通的感冒都很少,所以當歐陽夫人那天看到歐陽鎮長那種病奄奄的狀況,真的把她嚇壞了。
從那天起,歐陽夫人就更加注意鎮長的狀況。就像她發現鎮長每天都要喝好多水,然後還會跑很多次的廁所;尤其是晚上,只要鎮長一起床上廁所,歐陽夫人就一定會醒過來,注意聽廁所內的狀況,看看鎮長是不是真的只是上廁所而已,有沒有又吐了;如果鎮長只是上個廁所後就回來,夫人就會閉上眼睛假裝不知道鎮長有下床;如果發現鎮長好像去廁所吐了,就會直接下床,到樓下去倒杯溫開水,然後拿上樓,等鎮長從廁所出來後,將溫開水遞給鎮長,關心地問,還好嗎?鎮長會接過水,一飲而盡,然後將杯子放到床頭櫃後說,沒事,倒頭趟下。夫人那一晚就會睡不著,開始胡思亂想,想鎮長的身體狀況該怎麼辦?想明天要不要找院長?想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鎮長好一些等等。
接著是注意到鎮長的胃口變得很差,每餐幾乎都是只吃幾口就不吃了,有時候歐陽夫人會勸勸盯著食物發呆的鎮長多吃幾口,可是每次都得到一樣的反應,歐陽鎮長都只是搖搖頭,說吃不下了。然後夫人會不死心,追問說是不是東西不好吃?要不要準備別的?鎮長都是搖搖頭,說吃不下。夫人會再繼續追問,那你想吃什麼?我再去買。鎮長就會抬起頭看著夫人,然後還是搖搖頭,說吃不下。歐陽夫人才會作罷,繼續慢慢用餐。
過了一陣子後,歐陽夫人也跟著愈吃愈少。甚至只要鎮長放下筷子,歐陽夫人也會跟著放下筷子,然後靜靜地將剩餘的食物收走。這樣的狀況,有一天終於被鎮長發現,看著夫人問,「你怎麼也不吃了?」「沒有。吃不下。」歐陽夫人尷尬地搖搖頭。「是身體不舒服嗎?」歐陽鎮長露出關懷的眼神,「沒有。看你都沒有胃口。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夫人覺得難受。
歐陽鎮長無奈的一笑,「你不要擔心,這是正常的副作用。撐過去就好了。」
「可是已經好幾天了。你愈來愈瘦了。」
「我看你也是。你好像也比較瘦了。」
「我還好啦。本來是太胖了,現在好不容易瘦一些了。」夫人尷尬地淺笑。
「之前要你減肥你都不肯,現在怎麼了?」
「對啊。好像太胖了。瘦一點也好。」
歐陽鎮長知道夫人是擔心,所以才變瘦的。「你要保重啊,不要跟著累倒了。」
「我沒事。真的沒事。」最後一句好像碰觸到歐陽夫人內心的擔憂,不經意紅了眼框。
「這陣子讓你擔心了。」歐陽鎮長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歐陽夫人怕自己哭出來,趕快站起來收拾盤子,一邊搖著頭說,沒事。沒事。
其實歐陽夫人從來就不是個愛哭的人,從小到大,認真算起來,也沒哭過幾次。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哭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因為跟同母異父的姐姐吵架,一生氣之下,罵了姐姐一句,你又不是我爸生的,你才不是我的姐姐。就這樣被她爸爸打了一巴掌,並要她跟她姐姐道歉。當時因為生氣與委屈,才落淚的。
第二次哭是在國中二年級的時候,當時代表全校參加校際演講比賽,由於全校的老師都對她相當有信心,而她也是做足了準備,覺得自己一定沒有問題。沒想到比賽前一天竟然感冒了,不但發燒,還一直流鼻水,於是趕緊去看了醫生,雖然打了一針後,總算退了燒,但是流鼻水的狀況還是沒有減輕,而且吃了藥後,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所以隔天正式比賽時,她的演講稿背得斷斷續續,甚至中間有些地方還因為鼻塞的關係,連發音都不清楚。儘管她還是盡力將比賽比完,但是當最後成績揭曉時,她沒有得到任何名次。雖然事後老師們都來安慰她,說非戰之罪,要她不要難過,等病養好了,下次再來。她當下也直說謝謝,會繼續努力的。但是一回到家,她就衝到房裡哭了起來。
第三次哭是在她結婚的時候。原本她看電視中的連續劇演到女主角在結婚當天拜別父母的時候都會落淚,她都覺得未免太煽情,她跟自己說,結婚當天一定不會哭。原本她也是信心滿滿,從一早準備梳化妝開始,她都是笑臉嘻嘻,逢人就笑得好燦爛,就連化妝師請她稍微閉上眼睛要幫她畫眼影的時候,她的嘴角都還忍不住微微上揚,就是控制不住當天喜悅的心情。而且新郎來迎娶時,在客廳中接受大家一關關的考驗,她都還是躲在房間內忍不住偷笑。沒想到等她踏出房門,跪在父母面前,她的父親才一開口說話,她的眼淚竟然就像水龍頭關不住的水噗簌噗簌直流,難過到事後回想起,才知道電視劇中新娘的哭都太假,不夠深刻。
其他雖然好像還有幾次,但是歐陽夫人都記不太清楚。但是不愛哭好像也不是天生的,真要追究起來,好像也是有跡可循。
當她母親嫁給她父親的時候,還帶來了三個與前夫生的女兒,之後又生下了她,隔了兩年,又生下了她的妹妹,一家子總共擠了六個女人,雖然她的父親從來不會因為沒有兒子而埋怨她的母親,而且還相當溺愛他們這些女兒們,不過,隱約之間,她的母親卻因為沒能為她的丈夫生個兒子而自責不已,常常在不經意間透露出這樣的訊息。像是,「把你們養大了,還不是都是別人的。」或者是,「拿個東西都不會?如果是男生該有多好?」還有,「不要哭了,生了你們這些女兒,我才應該要哭吧。」
有一次就是因為她母親又對他們說了某一句這類的話,結果卻引起她父母親之間的口角。
「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對他們說這樣的話嗎?」她的父親露出難得生氣的表情與語氣。「我哪裡說錯了?他們就只是一堆沒有用的女生而已。」她的母親則是露出厭煩的表情。「誰說女生沒有用,只要我們好好敎他們,他們將來都還是可以對這社會有很好的貢獻。」「那對這個家庭呢?將來嫁人了,還不是別人的。等他們都走了,那這個家怎麼辦?」「你又來了。我才不在乎這些。都什麼時代了,還有什麼傳宗接代的觀念。」「你不在乎?我在乎啊!人家會怎麼看我?還不是都會怪我沒能幫你們家留個種?」「誰會怪你?我都不怪你啊。」「你現在不怪我。等到將來有一天,你還是會埋怨我沒能為你們家傳個種。」「我們的女兒就是了啊!我有他們就很滿意了。」「不一樣!他們早晚都是別人的!他們只是一堆賠錢貨。」
當她母親這句話一出,她的父親竟然生氣地將桌子翻了,所有人都嚇死了,包含她的母親,因為她父親向來是以和善出名的,沒想到今天竟然會翻桌子。接著,她父親非常大聲地咆嘯一聲住嘴,然後生氣地看著她的母親,他們都以為接下來父親可能會出手打母親,他們姐妹第一次抱在一起蹲在一旁哭泣。結果,她的父親一轉身,就衝出門去。
這次的爭吵在歐陽夫人的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也讓她養成一種倔強的個性,即使面對許多委屈,她都寧願選擇咬緊牙關,就是不讓自己哭泣,以免讓自己顯得太過軟弱。尤其很多人都認為女人就是弱者,而這正是她最反感的觀念。誰說女人是弱者,男人可以做的,女人都可以做,甚至可以做得更好。而她就是要證明這一點,證明自己不是弱者。
當初,歐陽鎮長好像就是因為這樣而開始喜歡上她的。這是歐陽鎮長後來對她說的,在他們認識很久之後,有一天兩人閒聊起當初相識的過程以及何時開始喜歡上彼此,歐陽鎮長才對她坦承。
不像軟弱的女人,很堅強。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這句話讓歐陽夫人印象深刻,因為正好說中她內心不想讓人看到的那個部份。也是因為歐陽鎮長的這一句話,讓歐陽夫人深信自己沒有嫁錯人。
結了婚後,歐陽夫人依舊堅持做個堅強的女人,無論遇到任何工作上的挫折,或是婚姻上兩人之間的摩擦,她都選擇理性面對,不輕易落淚。
不過,懷孕期間,很多事情卻都可以輕易讓她落淚。第一次產檢照超音波,聽到嬰兒的心跳聲,她就哭了;在百貨公司童裝區看到可愛的嬰兒照片時,她也會忍不住一邊笑一邊哭;看到卡通櫻桃小丸子跟爺爺鬧翻的時候,她也哭了;或者跟歐陽鎮長有點小口角,她也會哭;最後小孩平安生下抱給他看的那一刻,她更是開心地哭個不停。
那一陣子,她知道自己很反常,自己明明不是那麼愛哭的。後來查過一些資料後發現,那應該是屬於孕婦懷孕期間的憂鬱現象,聽說只要好好調適,就會沒事的。雖然產後這個現象還是持續了一陣子,但是在恢復工作後的一兩個月,歐陽夫人又開始做回原本那個堅強的女人了。
一直到最近,到歐陽鎮長發生這件事情後,歐陽夫人就又莫名奇妙地變得脆弱了起來,很多小事都會讓她忍不住落淚。落淚主要是因為擔心,人只要一擔心,就變得敏感,敏感了,就容易小題大做。一個原本不痛不養的關心問候,到了這個時候反倒像是一根根無形地飛刀,字字句句射穿在心坎裡,整個心就糾結地難受,雖然忍住了痛,眼淚卻哭瀂瀂地擠上眼框,說要強忍,眼睛喳呀喳地,終究抵擋不住洩洪時的驚滔駭浪,眼淚就會不聽使喚地席捲而來。
可擔心卻不只是為了歐陽鎮長。雖然歐陽鎮長得了這樣的病一定是會令人擔心的,但是其中還有很多的成分是因為擔心自己。自從嫁給歐陽鎮長之後,雖然沒有像童話故事般的結尾,最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是生活卻也從不用煩憂,歐陽鎮長雖然或許不算是個好丈夫,但在金錢物質上對這個家的照顧,卻是鉅細靡遺,沒有話說的。這幾年下來,不但讓他們的小孩讀了最好的學校,期間如果小孩需要,各種的補習也從沒缺過,不但如此,還陸續買了幾間房子,而且都還分別登記在她以及小孩的名分上,算是幫她們母女倆作了各式的準備與打算。也就是說,不但平常在生活上不虞匱乏,就連未來老了的生活,也是不需要擔心的。
雖然說歐陽夫人還是有在外面工作,但是她工作主要的目的無非是打發時間。剛結婚時,因為沒多久就懷孕了,所以樂得在家裡當個家庭主婦,可是日子一久,歐陽夫人就發現不對勁,除了跟自己的先生說話的內容變調了,連個想要偶爾一起聊聊天的朋友也漸漸消失了。這樣的日子過下去的結果,無非就是讓自己跟這個社會隔離了,然後逐漸變成一個十足的黃臉婆。因為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屬於自己的生活,於是安排好照顧小孩的保母後,歐陽夫人毅然決然找了一份跟自己興趣相符的工作,雖然薪水不高,也難貼補家用,不過她原本工作的原因就不是因為缺錢,重點是要讓自己過得快樂一些,所以歐陽鎮長也沒有反對,反而樂觀其成。
這樣看來,歐陽夫人除了擔心鎮長的身體之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這其中複雜的原因,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的清楚,甚至就算說了,也不見得會讓人理解。兩人結婚到現在也將近25年了,這期間除了一開始婚後蜜月期時的甜蜜美滿之外,婚姻步入的日常家庭生活,才是支撐這麼多年來的骨架。雖然期間各種紛爭不斷,但是都衝著這個婚姻無形中框設的凝聚力量,緊緊將兩個人捆綁在一起,無論多麼用力想要掙脫,都在各種無形的壓力下,一次一次默默妥協與遷就,然後一年一年就過去了,時間就像鴉片一般慢慢地讓習慣上了癮,一旦癮頭出現了,想戒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於是歐陽夫人習慣了回到家時有個人在一旁走動的聲音,雖然有時候兩人也可能只是都靜靜地待在不同的房間,但是那種知道另一個房間有個人的存在感,就像一道無形的電流,暖暖緩緩地在他們四周流竄,然後直搗心窩,充盈安定的力量;還習慣了偶爾有個人可以使喚的感覺,這跟使換幫傭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一般來說,使喚家裡的幫傭,通常不帶任何情感,是囑咐一些命令,然後期待命令要被貫徹;可是對於親人,那種使喚是參雜了複雜的情緒,是懇託、是請求、是依賴、是信賴、是偶爾的撒嬌、是偶爾的甜蜜、也是不經意傳遞的任性、也可能是刻意地情緒發洩。總之,如果沒有這個人的互動,那就像是走進了一間很久沒有住人的空屋,裡面充斥著空蕩蕩孤寂的落寞空氣,連呼吸都覺得冰冷。
當然,最重要是習慣了歐陽鎮長帶給她生活上穩定的感覺。雖說她知道即使是未來的生活,歐陽鎮長都安排好了,根本無需再擔心什麼。但是這種擔心是常年歲月的累積,畢竟剛結婚時生活怎麼可能一開始就這麼順遂,一定也是遇到了各種現實生活的折磨與考驗,然後在幾年過後,生活才慢慢穩定了下來,可是就是這麼幾年折騰的工夫,原本對日常生活點點滴滴的擔心,終究也在精神心靈裡化成了習慣,即使生活已經在不經意間改變了,習慣卻是改不了的。只要知道歐陽鎮長沒有離開她,那種安定扎實的感覺才會存在。一想到萬一他不在了,時空就會忽然像倒回了幾十年,回到當初一無所有的狀態,回到必須縮衣節食的年少生活,儘管以目前他們的狀況來說根本不可能,但是那種恐慌是不可言喻的,是因為依賴、是因為曾經、是因為誰能保證的各種莫名奇妙的萬一。
所以儘管好幾年前,歐陽夫人也曾經一度痛心到想要離婚,但是在幾個落淚失眠的夜裡輾轉難眠後,她還是決定理智地面對這一切。如果選擇離婚,她不一定可以要到女兒的監護權,而且即使可以要到一些贍養費,但是整個生活的重擔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已經過慣了目前的生活,如果要重新去接受社會的挑戰,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承受。所以儘管心內十分委屈,但是看在歐陽鎮長愧疚的懺悔下,彼此找了下台階,她決定選擇繼續為這個家堅持下去,繼續讓生活在看似不變的軌道上滑行,即使中間迷失了方向,只要在尚未有人發現前走回原跑道,記憶也會隨著時間慢慢選擇性遺忘。
可是這一次,沒有人會遺忘了。這麼大的一件事情,全天下都知道,就算自己想要選擇不面對,週遭的人還是會無時無刻殘忍地提醒這一切,已經沒有辦法再像以往一樣,傷口可以慢慢癒合,現在只能祈求這無法癒合的傷口,不要再有人時時刻刻在上面灑鹽了。但是沒有辦法。因為他們是公眾人物,公眾人物的職責之一,就是失去了私生活,不論大小事件,都要被攤在陽光底下被用放大鏡檢視,所以痛,會無時無刻存在,然後淚,會跟著每天的提心吊膽湧出,含在眼框裡、攪和在難以下嚥的食物裡。
就連有一天看著電視新聞報導說,「澎湖一位59歲的漁民日前在沙灘前海域圍網抓魚時,竟捕到一隻長約1公尺,重16公斤的菱鰭魷,據說菱鳍魷的習性是一公一母成雙成對,如果其中一隻被抓,另外一隻絕不離開,會在原地等到陣亡,似乎相當專情。」歐陽夫人也是哭到像個淚人似的。歐陽鎮長以為發生什麼事了,緊張地詢問她。歐陽夫人也不明所以,只是一直哭,好像多日的委曲,終於有人替她說出口,讓她像是找到知己般,不但了解她的苦,還可以提供她一個哭泣宣洩的管道。她假裝是為了這對專情的生物哭泣,可眼淚裡面,多的是自己連日來的擔心害怕,還有各種複雜的情緒。
這情緒中,有一種叫做「愛」。可是連歐陽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她以為對於歐陽鎮長的不捨全都是因為擔心自己後半輩子的生活,因為擔心萬一有一天歐陽鎮長不在了,她一個人該如何面對這個已經習慣的兩人世界?她以為這一切的擔心都是出自於私心,因為她以為他們兩之間早就沒有愛了。
但什麼是愛?人類愛了幾千年了,終究無法一言以蔽之。可至少都能認同的是,「愛」是種複雜的情緒,是種荷爾蒙的化學變化,是種生理與心理錯綜複雜的反應。雖然歐陽夫人自己也不清楚他們之間是否還有愛,不過愛的確不是這麼簡單可以釐清。當戀人分手後,嘴巴上逞強地說,我不再在乎這個人了。但是每次聽到這個人的消息,心頭又都會微微一震,這是什麼道理?或者當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又會躲回家中偷偷哭泣,這又是什麼道理?還是那句話,愛是複雜的情緒。我們可以作了決定,我們可以任性地以為,但是我們不能控制隱隱作痛的複雜心緒,可以否認那就是愛,但是不能否認隱隱作痛。更何況歐陽夫人與歐陽鎮長朝夕相處,就算兩人各自擁有自己的生活,但是那種每天不經意的關心或相處,都會在心中埋下一點一滴的情懷,暫且不說愛吧,但是這些小小的情懷,慢慢都會累積成化不開的憂愁,憂對方是否渴了餓了?愁對方是否冷了熱了?慢慢地,就成了俗話說的日久生情。情,算是愛嗎?理性上可以否認,但是心理的隱隱作痛卻騙不了人,每天擔憂的眼淚卻騙不了人,吃不下飯逐漸消瘦的身形也騙不了人。
於是乎她會對歐陽鎮長說出「我願意推著你的輪椅照顧你」這一類的話,這句話雖然來得突然,看似沒有個緣由,但卻是隱藏在內心裡糾結許久的情緒蘊釀而成的,是每日裡許多關懷問候的小樹苗開花結的果,也是每日擔心害怕的眼淚凝結成的珍珠,扎扎實實的,沒有虛假的成分。她就是認定了要照顧這個男人一輩子,不管一開始的動機是不是為了自己,最終到了死生契闊的時候,看清了,也明瞭了,這個一起走了大半輩子的男人,曾經付出血汗照顧過這個家,雖然情感上有所虧欠,但是那份情,那份恩,是該還的,而這個還,或許是上輩子他們彼此相欠的,這輩子就該互還的。
當初畢業後沒多久就嫁給了這個男人,以為從此就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沒想到,琴瑟不和鳴,鶼鰈情不深,可又諷刺的是,執子之手,果然與子偕老。走到了天長地久時,還如何去分辨這其中的愛是否變質?是否轉換?還是看似無愛,卻有情?莫道不消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
但認定了,就是認定了。
擦乾眼淚,還是要堅強,就像之前一樣,什麼事情都會度過的,她要勇敢面對,她知道哭沒有用,她不要當一個弱者,這個家,還需要她,這個男人,也需要他;而她,也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