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痕跡

親愛的R。

生活其實很簡單。早晨，陽光從窗簾透進，雞鳴劃破寧靜，清脆的鳥囀不斷迴旋，然後，乳牛低沈的聲音與卡通一般的綿羊叫聲混合。我通常會此時醒來，在昏暗的被窩中決定要起床還是多睡片刻。

走廊外有人開始走動，拖鞋啪啪啪地叫醒地板，早起的志工碎碎的說話聲，疲倦的慵懶的或是高昂的喜悅的。我到淋浴間刷牙，對著每個人點頭微笑。嘩啦啦的流水聲不斷，淡淡的沐浴乳香味飄散在空氣中。

然後，我利用刷牙的時間考慮要不要洗個冷水澡。晚上太冷，我承受不住那樣的低溫。早上或許是個比較好的時段，沖掉前一天的塵埃也順道沖掉一身的瞌睡蟲。

冰冷的水接觸肌膚，馬上是一陣雞皮疙瘩。冷風從布簾上方灌入，我心一橫，咬緊牙根地快速解決，再全身發顫地走回房間。

你說你總是洗冷水澡。我不信，你信誓旦旦地拍胸譜保證，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一日你來信，除了分享生活小事，還寫著：今年冬天，妳也試著洗冷水澡吧，這樣對妳有好處。

而我是如此嬌慣的人，冷水澡只是偶爾夏天消暑的良方。無論多熱的天氣，我總要洗熱水澡。在霧氣蒸騰的浴室裡，對著鏡子擠眉弄眼，看看多出來的粉刺或是魚尾紋，慢慢地洗頭洗澡，抹護髮霜滋養頭髮，使用磨砂膏去除老化的角質，沖乾淨之後，然後再抹上一層香水乳液。

讀完你的信，我只嘗試了一次，便決定放棄。回信告訴你，河畔的冬天大寒，不適合冷水澡。如果感冒，可是沒人照顧的一隻病貓。

沒想到幾次跟著服務隊出國，總是洗著冷水澡。在僻靜的山谷中，在偏遠的鄉村裡。幸好都在夏季，一身黏膩濕臭，冷水洗澡反而帶來一時半刻的清爽舒暢。

此時，我卻一面顫抖一面質疑你冬天洗冷水澡的真實度如何。

外頭依舊冷著，清新薄涼的空氣中帶著青草香與若有似無的燃燒木柴的味道。我獨自走到餐廳用早餐：先拿盤子，取幾片土司抹上奶油與果醬。有時，餐廳會提供水煮蛋或是煎香腸。舀起一匙無糖可可與兩匙含糖可可，放進馬克杯，用一些熱水融化，倒進新鮮的熱牛奶，再放入一匙咖啡粉。端著特製早餐，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位置坐下，聽大家說話。

若是早一點，我便帶著日記本過去，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邊吃一邊寫。餐廳很安靜，有足夠的空間與時間思考記錄。不用多久，其他人陸陸續續地來，總是對我的字跡好奇，問問我這個字與那個字的意思，再讚嘆漢字的優美。

這時，我便收筆不寫了，跟著大家聊天吃早餐。

我們當時多數的約會也是早餐時刻，在你上班之前。我踏上美麗的紅磚道，轉個彎便能看見你的宿舍。如果天氣好，你便坐在陽台上，寫日記或是準備資料，偶爾抬頭張望。你總是算準我來的時間，對我揮手微笑。

你收拾好東西進房，動手準備早餐。你先燒一壺熱水，為自己沖一杯咖啡，再泡一杯茶給我。擺好盤子刀子，果醬奶油，牛奶與水果，桌面幾近全滿。你從袋子裡拿出土司，先抹好果醬奶油，放到我的盤子裡，再切一半鹹麵包給我。有時候，你煎幾個蛋，幾片火腿，吃些熱食。

或者，你嘴饞，要求我煎蛋餅。用奶油熱鍋，打好兩顆蛋，文火煎到半凝固，放入餅皮煎三分鐘，便能起鍋。我將鮪魚罐頭倒出，拌勻魚肉與油脂，平鋪在蛋餅上捲起來。你迫不及待地坐好，連聲歡呼，嘴角露出滿足的笑容，宛若稚子。

我個性懶散，卻甘願洗手作羹湯，戀愛中的飲食男女，多是如此吧。然後，你準備上班。我們吻別，再約晚餐或是明日的早餐。

那一年冬天，我總能準時起床，且不覺得冷，或許是這樣的緣故。

桌上的食物吃了一半，幾個晚起的志工揉著惺忪睡眼加入行列。缺了杯子或湯匙，便跟別人共用。沒有了果醬，女孩將可可粉灑在奶油土司上，笑著說：聊勝於無。茶包泡完了，便喝杯咖啡或是牛奶。沒有人抱怨，也沒有人趕時間。

再等一會兒，說不定陽光就露臉了。

一切如此緩慢悠長，彷彿好好吃一頓早餐是這裡最重要的事情。一天總是這樣開始，早晨的痕跡輕輕落在每個人的杯子口，盤子上。

親愛的R。回到城市的你，還記得蛋餅的味道嗎？有沒有人陪你一起慢慢地吃早餐？知道你喝咖啡只加牛奶不要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