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科技公司崩潰啟示錄 - Aspiration】

在加州聖費爾南多谷（San Fernando Valley）出生長大的Andrei Cherny，從小就展現對政治的高度興趣，12歲時他就到民主黨候選人Michael Dukakis的洛杉磯競選總部說要當志工，從哈佛畢業後他很快得到替Al Gore副總統撰稿的機會。

但Cherny幾次打算參選公職都落空，他搬到亞利桑那州，進入公關公司，然後在與朋友Joseph Sanberg討論時有了創業夢。同樣在加州出生長大的Sanberg在私募基金和避險基金工作，他知道金融機構如何運作，他的客戶都是極為富有的有錢世家，而大多數的一般民眾儘管是金融機構的客戶，但並不喜歡金融機構，也不相信它們。

2013年時，Cherny和Sanberg一起創立了網路金融機構Aspiration，這家公司設在洛杉磯，所以住在鳳凰城的Cherny一週有四天進公司，他會從早上7點一直工作到晚上11點，其他工作夥伴都是只有20到30多歲的年輕人。

Aspiration稱自己是「為中產階級創立的投資公司」（an investment firm created for the middle class），希望以激進的方式顛覆銀行業，「來認識Aspiration，貪婪華爾街最可怕的夢魘」它早期廣告上這樣宣稱。

客戶可以向Aspiration開立現金管理帳戶，並且取得金融簽帳卡，但是由客戶自己決定要付多少費用，甚至可以不用付，「只有當我們的客戶對我們的行為感到驚喜時我們才會賺錢，大部分的客戶還是選擇付費用，即便他們不必如此做。」Cherny說。

像其他追求永續發展的金融機構，Aspiration也提供共同基金投資，並且說會檢視投資標的公司在ESG方面的執行成果，客戶的投資金額限制在500美元到10萬美元之間，並且可以自己選擇要支付多少管理費用。

Aspiration開發了稱為「Aspiration影響力分數」的機制，讓客戶可以追蹤自己的花費在ESG方面的影響，它們的資料科學家蒐集了7.5萬個資料點，追蹤超過五千家公司在30個相關議題上的態度，從溫室氣體排放、管理階層薪資到員工權益保障。

Aspiration還會從客戶身上賺到營收中的一成，捐獻給微型金融非營利組織Accion U.S. Network和其他慈善團體。

「這行業有其他的新興銀行。」Cherny說：「但我們是唯一一家以社會良知和永續為核心打造產品的。這不只是行銷手段而已。」

這樣的說法的確得到許多年輕人的青睞，在2019年時，它們的客戶有三分之二在40歲以下，年收入中位數是5.2萬美元，而且只有6%居住在洛杉磯、舊金山和紐約，顯然全美國有一群關心永續的銀行客戶。

這樣的願景也吸引了很多名人投資，包括前微軟執行長Steve Ballmer、好萊塢巨星Leonardo DiCaprio、Orlando Bloom、Robert Downey Jr.，另類投資公司橡樹資本管理（Oaktree Capital Management）和投資銀行Allen & Company等等也紛紛投資，它們的預估淨值大約是23億美元。

但Aspiration的問題是，它規劃的產品並不怎麼賺錢。

它們委託一家在賓州的資產管理公司管理共同基金，只不過報酬率很差，除此之外，儘管客戶可以選擇不支付管理費用，但還是要負擔某些成本。

「Aspiration影響力分數」沒有想像中先進，舉例來說，它們將達美航空（Delta Air Lines）放進2018年的好公司名單，因為它們讓乘客可以購買碳抵換（carbon offset）或者採用一些更永續的飛機，但這與其他航空公司沒有多大不同，而且達美航空的碳排放依然持續增加，直到新冠肺炎疫情打斷了空中交通。

紐約大學商學院教授Scott Galloway就曾在網路發言批評，Aspiration誇大了客戶的數量，並且宣稱一個我們可以靠著消費對抗氣候變遷的假象。

2020年下半年，Aspiration的高階主管正在討論首次公開發行的可能性，就在差不多那個時候，Aspiration開始開發了企業客戶的業務。在2020年底時，它們只有兩個企業客戶，但半年之後迅速增加到34個客戶，在2021年賺進的1億美元中有5,600萬美元來自企業客戶業務。

當它們在2021年八月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申請上市時，Aspiration預估在2023年可以有超過150個企業客戶。

Aspiration透過收購「特殊目的收購公司」（Special Purpose Acquisition Company，簡稱SPAC）快速上市的作法最終沒有成功，而它們的企業客戶業務也出現許多可疑之處。

Aspiration的客戶告訴《彭博社》（Bloomberg）說，該公司提供的大部分服務是造林（reforestation），它們會為每種植一棵樹付1美元給Aspiration，但是後者其實是與相關的造林組織合作，比如說非營利組織伊甸造林計畫（Eden Reforestation Projects），但其實後者每棵樹只向Aspiration收取0.1到0.2美元。

大部分這些服務都是基於只有一頁多的「意向書」（letters of intent），而不是有拘束力的合約，儘管如此，Aspiration卻把這些服務帶來的收入算進營收裡。

 更為可疑的是這些客戶多半是透過共同創辦人Joseph Sanberg引介，他在2022年一月透過這類服務向Aspiration收取了800萬美元的費用，不過Sanberg是Aspiration的董事卻不是員工，而員工也被告知說這些客戶的關係由Sanberg處理，就算已經延遲付款，也不要自己去聯繫客戶，員工不知道這些客戶是誰，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麼會付錢給Aspiration，這些可疑的客戶包括了一個猶太會堂和拉比。

 就連那些名人客戶也有些可疑。其中一位客戶是2006年哥倫比亞世界小姐冠軍Elizabeth Loaiza，她透過朋友介紹認識Sanberg，後來在2021年二月與Aspiration簽下意向書。根據意向書，Loaiza的非營利基金會每月會付給Aspiration五萬美元，讓Loaiza可以宣稱自己種了五萬棵樹。但就在同一天，一家叫做Apogee Pacific的公司也與她簽下顧問合約，同意每月支付5.5萬美元提供「行銷和品牌服務」，只要她持續與Aspiration合作，這份合約就會發生效力，而Apogee Pacific則是一家由Sanberg控制的公司。

另一個客戶是哥倫比亞知名演員Juan Pablo Llano，他與Loaiza 簽下類似的兩份合約，對口跟他說不用擔心付款的問題，他們會付錢，但後來他越想越不對勁。

根據會計專家表示，這樣的兩份合約因為彼此相連，所以應該被看作一份，而且Aspiration的財務會計部門和外部會計師應該要知悉，不過Aspiration的離職員工卻說他們並不知情，而且外部會計師KPMG應該也不知道。

到了2022年初，Aspiration的財務會計部門員工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他們發現好幾家公司客戶都是透過同一家叫做Day 12 Partners的公司付款，這家公司登記在德拉瓦州，而且曾經被登記在Sanberg名下。

Sanberg告訴Aspiration說，他與這些款項無關，而且很久以前就和Day 12 Partners沒有關係了。Aspiration的董事會聘僱了外部律師事務所進行調查，最後做出沒有任何不當行為的證據。

但是Aspiration的財務會計部門員工持續離職，後來連KPMG都與Aspiration解除委任關係，並且沒有簽署該公司2021年的財報。

現在Aspiration已經不如當初那樣擘畫了美好的願景，它裁掉了大部分的員工，許多公司客戶已經終止業務關係，非營利組織伊甸造林計畫正在追討當初合作時應該收取的費用。

Aspiration曾經和Steve Ballmer擁有的洛杉磯快艇隊簽署合約，要讓快艇隊的新主場成為「世界上最永續發展的球場」，規劃讓球迷購買門票時可以支付一筆費用抵銷自己製造的汙染。Aspiration簽下未來20年內要支付3億美元的贊助合約，讓這家公司的商標會出現在球員的球衣上頭。現在這筆贊助合約已經被終止。

Aspiration現在轉型為出售高品質碳權（carbon credit）的公司，由Aspiration所分割出來的公司Catona Climate在二月時宣布，將在未來六年間出售35萬單位的碳權給微軟。

在此同時，Aspiration正在面對美國司法部和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Commodity Futures Trading Commission）的調查，它們正在調查該公司「在出售碳權時是否就其品質誤導客戶」。針對迅速發展的碳權產業，商品期貨委員會正在進行廣泛的調查。

但Cherny堅定捍衛自己的立場，他說：「我花了超過25年時間對抗氣候變遷危機，並且對我在Aspiration所推廣的高科技解決方案感到驕傲。碳移除產業是個新興產業，應該受到監理和檢視以確保其盡可能發揮效果。」

「我對Aspiration所發生的不當行為一無所悉，並且會持續配合相關調查。」他說。

Cherny沒說的是現在的Aspiration已經與他無關，他在2022年十月辭去執行長職位，並且正在募款並參加民主黨初選，打算代表該黨競選亞利桑那州議員席位。

在競選時，Cherny對他在Aspiration時創造的工作機會和植樹活動感到驕傲，「我對於Aspiration團隊和我本人對抗氣候變遷危機的工作感到非常驕傲。」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