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沒口之河-承接人類及自然百年記憶的失落之地，未來又該何去何從？

楔子

第一次聽到黃瀚嶢這個名字是在上下游副刊。1年前的春天我跟室友爬了趟五股知名小百岳—觀音山，在完成硬漢嶺挑戰後的一個通訊塔台下我發現了開了藍色小花的不知名野草，從花的外觀看起來可能是豆科植物，但葉型又有可能是菊科植物？植物知識相對貧乏的我拍照後回家問谷歌大神，意外發現了「通泉草所能通往的」這篇文章在介紹這個不知名的野草。

通泉草

這篇文章敘事流暢、帶有博物學家的精神，揉和自身記憶在介紹我所拍攝到的這個藍色小花，文筆之間又帶有憂鬱青年特有的多愁善感，於是我記住了這個名字「黃瀚嶢」。

自從我開始種植物和登山後，我特別關注自然書寫，其它我追蹤的台灣自然書寫作家有胖胖樹（王瑞閔）、游旨玠、雪羊（黃鈺翔）還有徐振輔。他們都是台大農學院科系的優秀人才，行事和行文風格頗具日治時期知名博物學家遺風。

黃瀚嶢在偶然之下來到台東沿海失落的世界—知本沖積扇，從一開始的濕地生態田野調查，到最後親身參與知本濕地的存亡保衛戰，沒有人比他更適合說這塊土地的故事，這塊承載台東經濟發展、也乘載各式生命萌芽之地。本書以7種濕地植物的意象串聯知本溼地的記憶、不時穿插知本光電事件的始末。這7種植物的生長也是沿著作者現地生態調查的地景剖面線，由低到高一路蔓延，是一種蠻創新的寫作方式。

沒口之河

知本濕地上的溪流被稱為沒口之河，因為並沒有直接的河口與海洋相連。溪流自山麓地區進入平原後，因地形快速趨緩開始在河岸堆積砂石，形成沖積扇，在估狗空拍圖上看起來是一片灰白色的扇形區域。溪流持續往海的方向前進，卻在靠近海口處遇到東北季風堆疊的沙丘及人造的堤防，來不及碰到海的溪流因此在沙丘和堤防內側滲入地下，形成「沒口」之態。

因此靠海的沙灘，不再僅僅是沙灘，而是擁有豐富地下水、會出其不意湧泉的沙灘，於是名為「濕地」地質景觀形成了。不同於西部的潮間帶，知本溼地可能是水窪、可能是湖泊、可能是沙丘，單看地下水水位和溪流的水量決定知本濕地的面貌。就是這樣的奇特地貌，吸引超過200種鳥類駐足----無論是留鳥還是候鳥。最終，知本溼地被國際組織列為「重要野鳥類棲息地」（編號：IBA-TW040）。

知本溼地，來源：微笑台灣

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育的衝突

台東縣政府覬覦知本沖積扇開發可帶來的稅收已久，陸續想將這塊濕地開發成遊樂園和光電園區。過去在李登輝時期，因台灣剛解嚴，政府尚未著手處理原住民自治及傳統領域和文化保存的政策，1996年在現今的執政黨和新黨努力促成之下原住民委員會成立；蔡英文時期打著「轉型正義」的旗幟，又再成立「總統府原住民族歷史正義與轉型正義委員會」支持原住民自治，但在這次知本溼地光電開發案中，不難看出原民的轉型正義不過是個口號。

根本原因在於政府對於傳統領域的認定和原住民認知差異過大，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之下，原民會和縣政府可以操作的模糊空間很多，例如原民會宣稱知本沖積扇大部分的區域和定義上的傳統領域有模糊空間，廠商可以自由進行投資規劃，不須事先知會部落，但早在2016出版的《心知地名：Katratripulr 卡大地布部落文史紀錄》由部落族人共同實地考察、訪談耆老和整理文史資料所出版的紀錄，就已規範出沖積扇上卡大地布部落及附近卑南族部落的傳統領域。

又例如最終光電園區開發案開始白熱化之際，原民會告知廠商在行使諮商同意投票時可以透過委託投票提高投票率，導致廠商濫發委託書。部落甚至有人投票同意書和委託書在投票日前不翼而飛，結果投票當日發現「被投票」了，諸如此類不勝枚舉，不禁令人懷疑政府和廠商是否有裙帶關係? 廠商是否有提供好處給冒名投票的人?

被疫情解救的山林

部落的人在整個開發案期間一直處於資訊不對等的狀態，只能透過網路聲量並舉辦市集，搭配環團的宣傳活動來傳達訴求。若是要我說最終讓台東縣政府放棄知本溼地開發案的功臣，應該是新冠疫情了吧! 因為疫情爆發的關係，讓開發案一延再延，環評委員間也出現不同的聲音，最終，濕地仍得以維持其濕地的樣貌。

看完最終篇章，我笑了。每當人類志得意滿覺得人定勝天的時候，必然會出現像新冠肺炎或是車諾比核災的人禍來限制人類活動的擴張，也許冥冥之中大自然也有它自己的意念、想要保護除了人類之外芸芸眾生的那種強烈意念。

後記：我們期許怎樣的未來？

這本書還沒看完之際，又看到一個太陽能光電板設置與地方發生衝突的報導《芳苑農地悲歌：祖先開墾被收歸國有，今農地劃給光電開發，農會：逼農民離開家園》，這次對我來說很不一樣，因為彰化縣芳苑鄉是我阿公阿嬤家所在，我到上大學前每個月會回去一次的農村，目前高齡94歲的阿嬤因不適合再務農，近期將名下好幾塊地轉租給青農耕作。霎那間，我突然覺得我和黃瀚嶢和卡大地布族人同病相憐。

近幾年政府不少能源和經濟政策一直無法與在地取得共識，政府要開發在地資源，並以經濟發展之名說服在地民眾認同與支持，但是沒有想過其實在地民眾或許並不需要所謂的經濟發展，許多政策在在地人眼裏不過是地方政府想增加稅收、與民爭利罷了。

雖然我自己也在科技業上班，但是我也時常在想我們真的有需要這麼多科學園區嗎? 宮崎駿的《天空之城》女主角希達曾說過拉普達毀滅的理由是因為：根要紮在土壤裡，和風一起生存，和種子一起過冬，和鳥兒一起歌頌春天。

網路上不時看到網友說國外風景如何的美好、國旅多麼的不值，但我自始至終從不覺得台灣的原始景色輸給歐美國家，有親自登上人煙稀少的百岳就能理解那種心靈被自然美景觸及的感動。

我一直覺得台灣最大的問題出在缺乏整體的國土規劃，無論是現在被戲稱為殖民政權的國民政府還是被視為本土政權的執政黨，兩邊的國土規劃方式都是以榨取最大的經濟利益為考量，所以才會出現良田間的鐵皮工廠、山林間設立光電板、潮間帶插滿風機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景色。若非經濟開發，過去台灣西部應有類似花東的美景。

所以，我們想要留給子孫的未來是什麼? 是一個地景殘破的科技之島，還是人文與自然並重的生命之島? 在我看來目前島上的人們還沒有共識。

引申閱讀和資料

通泉草所能通往的，上下游副刊，黃瀚嶢
光電停看聽：從知本濕地看原民傳統領域與綠能發展的衝突兩難，我們的島，林書帆
芳苑農地悲歌，上下游副刊，楊語芸
桑布伊《擁抱》，卡大地布出身的歌手，以知本溼地為拍攝背景所創作的MV

書籍資訊

書籍名稱：沒口之河

作者：黃瀚嶢

出版社：春山出版

出版日期：202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