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人間圖書館第五章(下)

第五章 螞蟻(下篇)

-------------------------------這是分隔線---------------------------------------

｢叮叮鈴」門鈴響起，一個粉紫色的身影推門而入。

｢請問，有叫外送嗎？我是HungryAnt。」

自從上次看到那個外送帥哥之後，粉紫色的制服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我偶爾會叫一下HungryAnt外送，天氣熱時點個飲料，有時沒帶便當也點個拉麵或滷肉飯當午餐，著實方便。但是，我向來是在外送APP的訂單頁面註明送到仁堅完全中學大門後再打電話叫我出去拿就好，怎麼今天這個外送員會送進圖書館呢？

我跨出櫃台快步走向圖書館大門，迎面而來的粉紫色身影動手脫掉頭上的安全帽，我一愣，好眼熟，這不就是上次那個外送帥哥？我頓時停步，覺得好尷尬，心想他該不會記得上次我在偷看他的事情吧？我低頭快速接過我的餐點，心想還好我是用信用卡預先刷卡付帳，不必再花時間掏錢，希望快點拿完餐點跟他說掰掰，這樣子他就不會發現我是上次那個怪怪的大嬸！

｢那個，上次不好意思！」

｢蛤？」我想裝傻。

｢我是說上次不好意思借用你這邊場地休息，而且，鬧鐘還嚇到你」帥哥外送員靦腆的笑著說。

天啊我快被融化了，這樣犯規的笑容對四十出頭的未婚大嬸來說太刺激了，心臟快速跳動。話說，我沒有什麼別的本事，但很會以比光速更快的速度腦補很多情節。｢啊，對喔，你是上次那個在沙發上睡覺的年輕人，是說你還好吧？看起來好累喔你！」在心中冷靜的潑自己一桶冷水讓躁動的心臟安靜下來，告訴自己年紀都快可以當對方媽了，不要這麼毛毛躁躁的，還是當個稱職的大姐關心一下對方吧。

｢喔，現在還好啦，不過上次那時候真的是累到可以馬上睡著，剛好送貨到你們學校，看到公告寫說圖書館可以讓外人進來閱讀，很抱歉我就直接進來了，感謝你的場地讓我補了個眠，當天我又繼續拼到十二點耶！」帥哥笑著說。

｢十二點！！太超過了吧！這樣身體會壞掉！」我大叫。

外送帥哥瞇著眼露出一種｢又有大嬸要開示說教了」的表情，迅速接話說｢上次真不好意思嚇到你，我都用那種緊張刺激的鬧鐘鈴聲，才比較叫得醒我。剛剛我看到你這邊的地址跳出訂單，我手刀搶到單，就是想說來這裡外送可以順便跟你道謝和道歉。那我先走了喔！」帥哥急著要去賺錢了，很想趕快結束話題，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看著他已經轉身的背影，我突然冒出一句｢那個….」

帥哥立馬回身問道：｢是！怎麼了？」嗯！人正又專業！

｢如果你以後真的有這種累到快昏倒的狀況，再來這邊休息沒關係，這邊是學校附設的圖書館，上課時間只要沒有班級借用，人不會太多。」我吸口氣以快轉的速度吐出這串話。｢那就這樣，拜拜！」我一說完就馬上把視線移開，轉身走回櫃檯，以免太過度熱情會被以為是變態大嬸，畢竟現在性別平等，｢變態」這個形容詞可能不見得只能拿來形容大叔了。

我感覺原本正快速邁步出門的腳步聲停了下來，｢那就謝謝了！對了！牛肉麵很燙，小心慢用喔！」外送帥哥親切陽光的回了這句話後再度邁開腳步匆匆離去。

我看著我手上熱騰騰的餐點，｢嗯，還會提醒牛肉麵很燙要小心吃，真的是很貼心的年輕人啊！」微笑浮上我的臉，我走回櫃檯放下餐點，正要打開抽屜拿出環保筷，｢哇哩咧！他送錯餐了嗎？我不吃牛肉啊？」我匆匆的提著牛肉麵衝出去，學校大門外卻已不見他的蹤跡，｢唉！」我嘆口氣轉身準備走回圖書館，卻看到迎面而來從中廊小跑步出來的那個粉紫色身影，不正是他嗎？

｢那個請等一下！」我叫住他。

｢啊？怎麼了嗎？」他愣了一下往我的方向跑過來，希望他不要把我當作勾勾纏的怪阿姨。

｢這個，是送錯嗎？因為我不吃牛肉。」我快速表達我叫住他的原因。

｢咦，真的嗎？我核對一下。」他快速拿出手機操作瀏覽訂單。沒想到…

訂單沒錯，是我訂錯！！我這個白癡！！原來是我常訂的那個店家推出新產品牛肉麵，滿滿一排連續七八個都是豬肉或雞肉的品項中間埋了一個｢肉片麵(牛)」，我只注意到前面幾個字就點下去了，真是豬頭啊我！

無奈又尷尬下，我趕緊鞠躬道歉，｢對不起！這請你吃好了！拜託幫我解決！」不由他拒絕下我迅速把提袋塞到他手中，轉身落荒而逃，完全不敢看他的表情或反應。

回到圖書館內，我等了十分鐘確定他應該沒有再回來，才默默地打開抽屜，拿出庫存的泡麵，心想早知道就別訂外送了，這場鬧劇下來我能吃飯的時間也所剩無幾，趕緊去泡泡麵，草草地打發這一餐。

正當我遺忘了這齣糗事，沒想到一個禮拜後，因為我的外送APP有即將到期的優惠卷，因此我幫同事點了下午茶，你猜那次的外送員是誰？沒錯，又是那位帥哥。我一看到他不自覺衝出口就說道｢要來睡覺的嗎？」話說出口看到他瞪大了雙眼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真的太沒禮貌了！趕緊彎腰點頭道歉，一抬頭被他突然呈現成螞蟻的樣貌給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叫了一聲｢哇！」

更妙的是他立馬回說｢又訂錯餐了嗎？」

我傻眼當機，跟他對視了兩秒，嗯，跟那隻又大又黑的螞蟻對視了兩秒，突然兩人都笑了出來，他也突然間變回了人類的外貌。

｢沒事！沒事！」我揮揮手笑著說，邊動手把一杯杯的飲料拿出來清點，順手拿了一杯蔗香紅茶給他。｢請你喝，我有多訂的！」他嚇了一跳連忙搖手說：｢不行啦！上次已經吃了你的牛肉麵，不能再拿你的飲料！」

｢沒關係啦！我真的是有多訂，因為有優惠卷啦！你跑單很渴吧，給你喝啦！」我推給他那杯飲料。

他看著手中的那杯飲料，突然整個肩膀垮了下來，好像突然被拔掉金頂電池的跳跳兔，無精打采地抬頭看著我說：｢那可以在這裡喝嗎？」

沒料到他會這樣說的我，吞吞吐吐的說：｢哦，圖書館內是不能飲食的，但是外面走廊的座位區可以，你可以到那邊休息喝個飲料喔！」我們這間圖書館，不是我在自誇，可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室內有好幾排的書櫃林立，有共用電腦區、書報雜誌區，要脫鞋的木頭地板閱覽區有沙發懶骨頭跟抱枕、不必脫鞋的小型閱覽桌區前方有白板可以開會用，館內還設有多處小椅子、小凳子可以隨處坐下就閱讀。圖書館外圍也很有特色，紅磚瓦和木頭材質交織的外牆散發古璞的氣質，鄰進大門的那一側外有一道小走廊，面對著一片小型花園植栽造景，走廊上有木頭椅子可坐，鄰近教學大樓教室的另一側則有布告欄可以展出新書介紹或學生作品。我建議他到大門那一側走廊上的椅子上休息喝飲料，還可以看看花花草草放鬆心情。

我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變得沒精神，只見他真的走到外面走廊上的長椅坐下，啜飲著飲料，似乎在放空。我忙著打電話請同事們來拿飲料，等到大家三三兩兩的來拿完飲料兼寒喧幾句話離開後，我再望向外面他已經不見了。我視線一從窗戶拉回來，赫然發現他站在我前面。

接下來，他突然在我櫃檯前方的沙發坐了下來，跟我說了一些他最近發生的事情，以及他為什麼會這麼累這麼沮喪。原來是他做外送員已經一年多了，雖然靠著拼命接單及省吃儉用累積了一些財富，但原本的熱情似乎消磨殆盡，全身痠痛不斷，每天早出晚歸，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麼，卻又沒有勇氣離開這個工作，也捨不得不賺這些錢。

｢這個行業至少給了年輕人信任與希望，相信只要夠努力就能賺到錢，有許多工作即使你努力也賺不到錢，或是努力半天結果升官的是別人。像我的大學同學和研究所同學，也多的是常常加班工作到十一、二點，但收入比我還少的。」大男孩淡淡的說，｢至少，我不必隨時被LINE交辦事情，不必半夜on call去值班，也不必背業績，想做多少就做多少。」

｢如果這麼自由，你又何必累成這樣？」我質疑地問道

｢這是一個可怕的坑！當你發現跑越多單，平均每單可以賺到的單價回饋就更高，你就會不由自主的上癮，且一直想要挑戰極限，且可以即時的從APP上看到自己累積的傭金一直增加，會催動你繼續壓榨自己，再跑一單就好、再跑一單就好，想要休息了卻又看到有一個新訂單就在附近，只要多花十五分鐘，那就會又去接下來…..，無窮無盡，難以自拔，直到燈枯油竭。結果我根本沒辦法如同我之前所想的，有時間或精力去規劃創業或開發自己的APP，只是像一隻被放上滾輪的小白老鼠不停向前跑。」大男孩面無表情的敘述。

｢不是小白老鼠，你根本是一隻勤勞工作直到虛脫的工蟻！」我心中想著不敢說出口。

｢對了！你不是有鬧鐘嗎？」我突然大聲問他。

被我太跳tone的問題一問，育璿只好直接說：｢對啊！我有鬧鐘，怎麼樣？」

｢你可以設定鬧鐘強迫自己休息，你可以計算一整天的單在哪個時段是淡季，然後強迫自己那個時段不要去接單，設定一小時的鬧鐘強迫自己在那段時間休息，不管是睡覺也好、看本書也好、聽個音樂放鬆也好，就是不要去跑單。對了，也不能滑手機，不然一定會忍不住要打開接單APP。那段時間，你也可以思考你原本想要做的事業，寫下你的創意提案，或是規劃你的人生，都好。每天給自己一小時吧！時間會是最好的投資！」我天外飛來一筆的給出這個建議。｢就像你現在，不是也停了一個小時沒有去跑單嗎？沒有很難吧？！」

從那次聊天之後，育璿真的強迫自己每天停下來一小時把時間投資在自己身上，這一小時並不是固定幾點到幾點，而是他依照每天的訂單和心情去調配，不過往往一個禮拜會有兩三天他會出現在圖書館，有時是一大早八點到九點，有時是傍晚四點到五點，而且他不再來圖書館睡覺，而是開始看書。他沒有辦借書證，總是利用空檔來圖書館翻翻書，各種書他都看，小說、漫畫、人文史地、科普類的書….，他都輪流著看。我總讓他一人靜靜的在角落看書，不去打擾他。漸漸地，有一群比較常來借書的學生們也開始發現那位大哥哥的存在，尤其是芳華正茂的高中女生，看到一個文青帥哥在圖書館一角看書，都會竊竊私語的偷笑，似有若無的從旁邊經過，順便偷看帥哥，而且不好意思純偷看，為了名正言順也會順便借個書，也因此，我的生意越來越好，無意間單月的借閱率竟上升了15個百分點，這也算是一種閱讀推廣吧？

幾個禮拜的時光咻地一下子的過去了，有一天我對坐在斜對角沙發上的大男孩喚了一聲，對他說：｢我有一個單子需要外送，不是透過HungryAnt點餐，而是想要把一個東西直接送到一個人手裡，你願意幫忙接這個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