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嗎?」侯邦彥過度鎮定的表情,一看就是在演戲。
于奶奶趕緊抓起放在另一張椅子上的針織衫,把自己緊緊裹住。
「不喝啦,天氣這麼熱,你還煮熱咖啡給我,想要我老太婆的命喔?下個月你行行好,房租湊齊後、自己送到我家,別再逼我走這趟陡山路。」
雖然埋怨著,但當她站起身,從六絃那扇圓形的窗望向大海時……
「我這群兒子裡,最美、最好看的,就是六絃了。」
不知道她說的真的是六絃,還是暗指侯邦彥。
于奶奶突然轉頭,嚴肅地瞪著侯邦彥,「我認真要求,三個月後,你必須準時繳交房租,並且要讓六絃的一個月營業額達到十萬,以一家店面的經營,這要求並不過份。」
她看侯邦彥的眼神,也別具深意。
「你也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吧?我給你庇護夠多了,你不能再逃避!佔了我的店面卻不好好不經營,它的市價會下滑,賠錢的人是我。你該振作、該回報啦!我這老太婆還能享福幾年?你如果扛不住它該有的格局,我就要收回六絃!」
侯邦彥耐著性子聽訓完,一句話也沒吭,一鞠躬。
「今天很抱歉,讓您白跑一趟。」
侯邦彥要送她回家,但于奶奶堅持拒絕,寧願自己拄著柺杖,一小步一小步在山路上搖晃,緩緩離開。
***
看到她走遠,孟瑤函才走到侯邦彥身旁。
「她很過份耶!什麼庇護、報恩,她以為她是誰?房東了不起喔?憑什麼訓你!」
「討厭她?」侯邦彥問。
當然討厭!尤其她對侯邦彥一副理所當然、貽使氣指的模樣,讓孟瑤函特別火大。
「誰會喜歡她?難道你喜歡嗎?」她翻白眼反問。
「嗯,喜歡。」他嗓音沉沉穩穩,沒有猶豫。
「為什麼?!」孟瑤函驚呼,不能理解。
她為他感到不值,他竟然讓人踩在自己頭上?
他不是才告誡她,不要讓人任意搓扁捏圓嗎?
侯邦彥望著遠方那尊小小、走路搖搖晃晃的身影,眼神裡流露出幾分擔憂與關切。
「在六絃剛開始的前兩年,于奶奶沒有收過我一分房租。」
「什麼?」
她無法想像剛才那個滿嘴錢錢錢、講話超刻薄的老女人,會不收侯邦彥房租。
「為了要開六絃,我和家人決裂,朋友都離我遠去,甚至……」
他原本要說什麼,看到孟瑤函聆聽時的晶亮眼神,即時打住。
「總之,六絃的開發只進行一半,房屋只完成基本結構。因為家人抽手,貸款被打回票,連裝潢的錢都生不出來。我身上一個子兒都沒了,又眾叛親離,銀行甚至雇用討債公司的人來。某一次來的人比較兇狠,討不到錢,就把我打到滿臉血,倒在路邊,還是阿朗背我去醫院。」
「怪不得你對阿朗特別寬容,原來有這個典故!」
孟瑤函對六絃的人際關係,忽然明朗。
「阿朗不是朋友,朋友是被你選擇過,特意建立起連結的人。阿朗是兄弟,兄弟不會去分辨你值不值得;兄弟是在你倒下的時候,毫不猶豫把你扛起來的那一個人!」
當侯邦彥說這些話時,孟瑤函特別安靜。
「醫院聯絡我的家屬到場,沒有人願意來,只有于奶奶來了。她幫我付清醫藥費,還減免我租金。要我留下來養傷,康復後慢慢經營,錢以後再還就好,所以我現在才會留在六絃。」
「看不出來她是這種人耶。」孟瑤函對自己在心裡咒罵過于奶奶,感到非常抱歉。
「妳還年輕,當然不懂。人呀,不到緊要關頭,是看不出真正的人品。」侯邦彥語重心長說道。
「是沒錯啦……」孟瑤函話鋒一轉,「但是六絃呀,天生location差,你又佛系經營。一個月要有十萬的營收,簡直天方夜譚!我看你要準備被于奶奶捻出去嘍。」
「現在是工讀生在教訓老闆嗎?」侯邦彥臉色一凜,散發出『妳再說、妳先捲鋪蓋回家』的壓迫感。
「沒啦,沒。」
孟瑤函趕緊轉換話題。
「對啦,你有沒有聞到于奶奶身上的臭味?」
侯邦彥屈起食指,用指節輕敲她的額頭,這動作看似親暱,卻有警告的意味。
「老人家身上難免有老人味。于奶奶是愛乾淨、有潔癖的人,她身上開始傳出這氣味後,都穿高領長袖衣服,就怕臭到別人。當她的面,妳以後別再說。」
身上有異味,不是該常沐浴、穿輕薄透氣的衣服?難道是狐臭嗎?但聞起來不像。
孟瑤函覺得于奶奶長得貴氣,這些常識她應該都懂。但她的行為有不合常理之處。
不過老闆大叔要她閉嘴,她就不說。
「知道啦。」
直到再也看不到于奶奶的身影,侯邦彥才轉過身,就看到孟瑤函對自己猛使小松鼠乞討的眼神。
「老闆,剩下的藝伎咖啡,可不可以給我喝?」
侯邦彥揚起下巴、睥睨著她。
「于奶奶不是說,不要對員工太好;而且妳也同意,六絃的營收要破十萬,難上加難?」
孟瑤函被咖啡香撩撥許久,早就心神蕩漾,苦苦巴結。
「聞到好咖啡卻喝不到,會一整天心情不好,小幫手就沒辦法幫大叔賺錢了。」
「去!妳跟阿逃都是吃貨,多餵你們一餐,我就賠幾個錢。」
「我跟阿逃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你們兩個都看門。」侯邦彥嘴壞的時候,還真是刀子口刀子心。
「但是我會收錢!阿逃不會,我的身價比較高。」孟瑤函認真幫自己辯解,為了一杯咖啡。
「哼!」侯邦彥斜著眼瞪人時,會散發男性特有的魅惑感。
每次孟瑤函被他瞪,都有被虐待的快感。
「還想喝咖啡?」
「想!想!」
「別囉唆,進屋,喝完上工!」
侯邦彥跨著大長腿走在前面,孟瑤函屁顛屁顛緊跟在後,一起進了咖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