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一個靚一個唔靚|Too happy for words|1992|香港|關錦鵬
乍看《兩個女人,一個靚,一個唔(不)靚》片名只感怪奇,明明兩位女演員——蕭芳芳、張曼玉都美麗光采卻偏偏選了這樣具有爭議的取名,但後來觀看後才發現背後其實具有另一層角度的見解。靚/唔靚只是一種對比、一種選擇,而不光是貶義的連結。猶如片中出現的高跟鞋與平底鞋的相應相襯、白禮服與黑禮服的色彩極端、以及風韻猶存的蕭芳芳與青春正茂的張曼玉則是不同年齡層的女性對照,截然不同不盡然是件壞事。而屬於兩者的「美」,讓美的形容化為更深的層次,不單指臉龐上的貌美,也可以是內心的「美」、情緒的「美」等多方面由內而外、渾然天成的「美」,這些融合,皆是堆砌成為每個女人的本身。愛美天性難自控,從好看/不好看的切入是最直接印象觀感,卻也可以是被忽視的,因為女性視角才是整部片的核心,而投射出去的,不再止於表面,而是更親密的凝視和感受。始於單方起點的視角遠不及一次次的相伴,那些嫉妒、愛戀、發狂、慾望、憂傷的小劇場輪番上演之時,情緒演變成誇張的角色扮演讓人沉醉其中,也分不清想像與真實的邊界。
片中蕭芳芳在餐桌上不停端視著漫不經心翻著雜誌的張曼玉,時而幻想,時而質疑,倆人看似疏離卻又遠比想像中來得親暱。倆人對坐相距,宛如貼身照鏡的奇感席捲而來,一曲由張曼玉對嘴扮裝,葛蘭的《說不出的快活》:「你看我,我看你,你看我幾時我有這麼高興過。」再次體現倆人之間微妙關係的張力,互看的同時,雙方各自想著什麼呢?
彷彿一方籠罩在回憶漩渦之中,一方預看著未來的想像,每個階段的女性一路成長都像是盲眼走鋼索,跌跤完滿身傷痕後又繼續行。如蕭芳芳不斷詢問著眼前的張曼玉,懷疑對方是丈夫的第三者,後面又開始滔滔說著男人找女人的心態,至終都像是被婚姻困住的籠中鳥,只待張曼玉同她一起陷入癲狂的幻想世界裡扮妝嬉戲,尋求同病相憐的慰藉。前半段倆人的瘋狂與玩鬧及浮誇的服飾都較像一種「表演」方式,這亦是關錦鵬對她們在影視角色上的印象再「複製」,藉由關自己觀看電影的經驗與私人的角度出發,某種程度上也像是一種致敬的拍攝,從這些「再重製」的影像中,試圖召喚回那一幕幕在大銀幕上的短暫身影,於此宛如臨摹的塑造,也像他生平代表作之一的《阮玲玉》般,在虛實虛假的拍戲過程,入戲、出戲來回,和「新」與「舊」的對比,能看出關錦鵬賦予演員們角色的複雜性及可塑性之餘,同時對他們的信任更溢於言表。
縱觀整部短片前誇張式的演出,到最後一場戲終歸於平淡,編劇林奕華在現今重溫此片段更有感觸,他認為這場戲蕭/張倆人宛如疫情時代的人類被困於某一個空間,就像某種共生共存的景況,但關係反而靠近了些。女性可以相互請教、相互理解,如同片裡的蕭芳芳學張曼玉一樣抽菸,那像是「我嘗試想更接近你」的小動作,而張曼玉看著想像中的自己,一點一滴的成長,模糊卻又清晰,關錦鵬覺得這幕無聲勝有聲,那種相知相惜異常動人。前有蕭芳芳的步伐,後有張曼玉的跟隨,溫暖且堅定。
這部短片當時由日本公司與關錦鵬合作,編劇找來林奕華,剛好當時張曼玉因《阮玲玉》得到柏林影后,勢不可擋;加上與關錦鵬合作愉快便再次參與短片演出。另一方面,林奕華為蕭芳芳設計的角色更是量身定作,有趣的是,早年她在粵語長片的形象角色反倒移駕到張曼玉身上,而回到劇情上也帶有蕭芳芳追憶年華、今昔對照的感覺,呈現時代交錯的另類況味。從兩位男性觀看兩位女性的觀點更是不同,以歌舞劇、默劇等形式模擬出女性內心世界的敏感心思及在愛情當中的患得患失,在當時也是頗為少見的嘗試。而這也是蕭芳芳與張曼玉兩位影后級人物唯一一次難得的合作,可遇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