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那
「五百人遭到殺害 宛如地獄圖!朝鮮白白教事件的真相 漸漸顯露了嗎?」
1937年4月8日,同為帝國殖民地的台灣刊出了此一驚悚消息。
4月13日,日本本土的《朝日新聞》與《大阪每日新聞》則分別以「百餘名婦女遭到虐殺 朝鮮白白教的真面目」、「世界犯罪史上空前的怪事件 戰慄的吸血團白白教的全貌」為題,向帝國本土的讀者報導了此一駭人聽聞的重大事件。然而過後不久,就是7月了。盧溝橋事變的爆發,讓整個日本帝國體系都進入了戰爭動員的時期,白白教事件的偵查,也就這麼緩了下來。
然而你不會好奇嗎?這個名稱看起來有點智障的白白教,到底是什麼樣可怖的宗教集團呢?
要了解此一邪教,要從韓國的歷史開始說起。
1894年,是東亞風起雲湧的一年。在這一年,發生了改變台灣命運的甲午戰爭,此事已廣為人知。然而你知道甲午戰爭開打的導火線是什麼嗎?
那就是朝鮮的「東學農民革命」。
飽受西方殖民主義侵略的朝鮮,在1860年左右,出現了名為「崔濟愚」的宗教領袖。他融合了佛教、儒教與朝鮮傳統民間信仰的薩滿巫術,創造了「東學教」,意圖以與「西學」(也就是基督教)對抗。崔濟愚在1863年時遭逮捕處死,然而他的思想卻被繼承了下來,在他死後的隔年,信仰東學教的農民在全羅道起義。朝鮮朝廷向北京告急,然而清軍介入的結果,提供了日本出兵朝鮮的藉口。最終,清日兩國打起了台灣人耳熟能詳的甲午戰爭──沒想到吧,台灣的命運,竟然取決於朝鮮半島上一個新興宗教所發起的革命。
東學農民革命並未讓朝鮮人脫離自身貴族的掌控,反倒令日本意外地藉由甲午戰爭的勝利,成了亞洲新興的強國。1904年日本贏得日俄戰爭後,成了朝鮮新的宗主國。1910年的日韓合併,則使得韓國失去了國家的地位,淪為日本帝國的殖民地。對於這一串歷史的演變,韓國人的反應和台灣人差不多──他們先是抗議,接著使用武力。在這一連串的變化之中,宗教始終是韓國人反抗的力量來源之一。
東學的精神不死。許許多多的教祖們憑藉著崔濟愚提供的「經驗指導」,很快地各出機巧,變化出了各式各樣蘊藏著東學納儒教、佛教與薩滿教為一體之精神的新興宗教。全龍海的爸爸全廷芸,就是其中一人。
1902年,當時是東學教信徒的全廷芸,跑到與白頭山齊名的朝鮮名山,金剛山上去修行。很快地,他就宣稱自己開悟了,以「白道教」為名,開始了新興教祖之路。自稱「天父任」的全廷芸,修道方式簡單直白。他宣稱只要唸誦他的咒文,就能夠無病無災、不老長壽、變成神仙。簡直就是大開方便之門的修行方式,很快地就獲得了萬名左右的信眾。接受信眾供養的全廷芸生活的可滋潤了,酒池肉林不說,還擁有60人左右的年輕小妾。
但小妾也是有腦袋的,看著看著,越想越不對勁的人開始出現了。害怕被政府發現他斂財騙色等罪刑的全廷芸,於是在1916年,下令殺害預計要逃跑的4名小妾和2名信眾。3年後,全廷芸因為梅毒死亡。於是,誰來掌握這個龐大的宗教帝國,成了最迫切的問題。
最終,全廷芸的二子全龍海獲得了白道教大部分的權力,成了「第二世大元任」(二代教祖)。
然而好景不常。1930年與1932年,第一代教祖全廷芸犯下殺人罪的事件曝光了。相關人等被處10到15年不等的徒刑,白道教也因此毀滅。然而,全龍海在事件曝光之前就已先行逃亡。不久後,他在政府力量薄弱的偏僻山林,組織了秘密結社型態的新興宗教,白白教。
白白教的秘密組織型態,其實主要是為了讓全龍海不至於曝光被抓。然而這總不好公開說。全龍海因而找了一個充分的名義──白白教是支持朝鮮獨立的教派。在殖民統治的背景之下,這樣的主張可是要掉頭的。打著民族大義的大旗,秘密主義也就順理成章了。
事實上,全龍海確實稱得上心思縝密。他花了相當多的心力構築宗教體系,包括如何繼承父親白道教的精神遺產,但又不至於讓自己僅僅成為一個二世祖。他精心設計了神話──父親用洪水來恐嚇信眾,兒子加以繼承改良。而就連「白白教」這個看似有些癡傻的教名,背後其實也蘊藏著唯有韓國人才能理解的民族符碼。
那就是白色。
乾隆年間的《皇清職貢圖》裡,對於朝鮮國民的記載,為「戴黑白氈帽。衣袴皆以白布為之」的記載。如今我們可以看得到的20世紀初韓國人的照片中,白衣確實如同全民運動般,穿戴在照片中的每個韓國人身上。事實上,朝鮮人愛穿白衣的程度,到了歷代的朝鮮統治者都覺得有點受不了的地步。從13世紀後半的高麗忠烈王開始,到李氏朝鮮為止,都可以看到國王多次下令禁止穿白衣的紀錄。而從圖畫的紀錄中,也會發現,朝鮮的貴族階層還是喜歡有花樣有顏色的衣服的。在「上行下效」的風潮下,到底為什麼朝鮮百姓對此無動於衷,還是繼續穿他們喜歡的白衣服呢?
答案很簡單,因為不需要染料的白衣比較便宜。
無論這個答案是否為真,在長久的歷史浸潤下,白衣已經融入了韓國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於是,當新任的日籍統治者也很看不慣這個素色傳統,而推行「色衣」(彩色衣服)運動時,白衣也就相對性地成了成了韓國人民族認同的象徵之一。在這樣的脈絡下,「白白教」之所以身著連臉部都遮蓋起來的白衣,其意圖挪用民族象徵以作為宗教號召的意含,也就昭然若揭。
甚至,連那句很奇怪的禱告詞,「白白白衣衣衣赤赤赤感應感感應하시옵崇誠」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只是,全龍海與其教徒犯下的罪行實在太過驚人。驚人到即便是再熱愛朝鮮獨立的運動者,也都難以昧著良心為其辯護的地步。
1937年4月7日,也就是案件剛爆發後不到兩個月,有人在京畿道楊平郡的龍門山中發現一具被野獸啃食過的屍體。經指認,確認是白白教的教祖全龍海的遺體。由於他的罪行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因此日本警方以研究為由,將全龍海的頭部以「犯罪型頭腦標本」的名目留保留了下來,日後此顆頭顱,輾轉由韓國國立科學搜查研究所所保存。直到2011年10月,才在曹溪宗中央信徒會等佛教團體的要求下火化。
1940年4月,京城地方法院開庭審理此案,造成萬人爭搶旁聽券的場面。所有人都想親眼見證這些惡魔的下場到底如何。
審判的結果,共有12人被判處死刑,3人無期徒刑,9人判刑12年。
這一起事件,對當時的韓國知識份子而言,是一場難以忘懷的震撼。到底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做?韓國殖民地時期的重要作家金史良,便以此事件為背景,寫作了小說《深草》(草深し),藉此探討殖民地韓國人所面臨的諸多課題。此事件亦躍上了舞台,在劇場中上演。
儘管此事如此驚人,但令人遺憾的,這卻遠遠不是韓國最後一起邪教殺人事件。白白教的慘劇,似乎未能阻止類似事件在韓國一再發生。而身為台灣人,我們唯有理解鄰國的歷史,才能夠理解韓國人在面對一些事件時所冒出的反應──比如說2014年發生的世越號沈船事件。
我還記得當時面對此一慘劇,卻看到韓國媒體與民眾群起指控這一切都是總統朴槿惠信仰邪教,欲用少年少女獻祭才造成的慘劇時,台灣人困惑的表情。若是不理解韓國自19世紀以降的宗教傳統,以及像是白白教這類事件所引發的重大創傷,那麼我們自然難以理解為何這樣看似無稽的說法,在韓國卻受到認真的對待與討論。換言之,唯有理解周遭共同體的精神傷痕,我們也才能更加地理解他們。你說對嗎?
參考資料
文章來源:重大歷史懸疑案件調查辦公室(https://ohsir.tw/3201/)版權所有 Copyrigh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