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閒聊｜那是，我們的九月

《再見機器人》的原文名稱是 Robot dreams，看電影前，一直以為就是直翻 Goodbye robot 之類，直到正式進入影廳裡，才明白何以命名為此。

那只是一場盛夏將盡的夢嗎？坐在冷氣開得強烈的咖啡廳裡，一個採光正好的靠窗座位，被減去熱度的日光斜射進來，將座位切割成不怎麼整齊的兩塊梯形。看著暗色木紋桌上的玻璃杯外凝出水珠，沿著杯壁緩慢流下，最後在杯墊形成深沉的水漬。忽然沒有任何預兆地，視線不經意向外一瞥，也許只是巧合，也許內心早有靈感，許久未見的舊相識映入眼底，臉上依舊掛著當初的笑，只是那笑不再對你。

恍惚間，過去一切快樂的、羞澀的、難過甚至於憤怒的碎片，從生灰已久的箱子裡傾倒而出，在心裡狂舞。然而不過走神片刻，回過頭來，那人的身影已經消融在巷子的盡頭。可是還剩下什麼呢。情緒似乎早隨時間淡去，剩下的只有回憶。於是將視線移回面前那杯裝滿冰塊的美式咖啡，低頭啜飲，一邊想著要再加點糖。沒有解釋、沒有祝福，只有目送的眼光，因為各自都過上了新的日子。生活已然翻篇。

《再見機器人》令我驚喜的地方，除了電影本身是動畫片外（我真的好愛看動畫片），其中沒有任何一句台詞，只用精緻卻可愛的畫面、節奏搖滾的配樂，便說了一個很棒很簡單的故事。小狗和機器人間的分離來得比原先的預想快很多，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大約只佔了電影的三分之一。但在現實中的分別，的確經常如此吧，總是在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殺個你措手不及；能夠做好萬全準備，再好好道別的關係，實在太過稀少珍貴。而電影剩下的篇幅，都在訴說他們如何面對彼此分開的失落，有了新的際遇，學會和那些來去匆匆的過客道別，最後又重新進入一段關係。

在機器人躺在沙灘動彈不得，只有日月四季相伴的時候，他數次夢見那個和小狗一起生活過的家。有趣的地方是，電影透過「夢」來展現機器人的思念，因為他動不了。

直到這裡我才恍然大悟，哦，難怪叫 Robot dreams，他一直做著回去小狗身邊的夢呀。

小狗從實際生活中，透過了各種場合表達他的情感，以及寂寞。更多時候，比起想念機器人，小狗的孤獨被放得很大，所以他才會在電視上訂購機器人。至少電影裡，機器人只在小狗的夢裡出現過短短一瞬，由百無聊賴的冬日裡，隨手捏出的雪人幻化而成。那代表什麼呢？小狗只是想要一份陪伴排解消磨吧。

「我真的可以就這樣拋下他向前走嗎？」從小狗最初的痛苦掙扎、接受現實，一直到試著認識別人，能看出他想從這段關係裡走出來，可是帶著對機器人的愧疚，他做不到。

小狗比機器人多了很多機會，走出想念的漩渦，比如參加一個不怎麼愉快的滑雪團、到公園裡和陌生人一起放風箏，或者在萬聖節嚇嚇小孩。但其實觀影的當下，我忍不住想：「如果機器人也在就好了。」冒出這個念頭的同時，突然，我也成為了想念某個機器人的小狗，他們如果沒有分開的話，彼此相伴的日子會多麼開心呀。

整部作品最難過的地方，對我而言，實在是小狗與機器人的分別，他們不因爭吵分開、不因外人分開，說得俗氣一點，就是緣份不夠吧。小狗用盡一切努力，他拉扯、拖動，試著闖進被封鎖的海灘，甚至為此涉險犯法、向機關申訴，即便他都做到了這個份上，仍未換回修理機器人的機會。但小狗從未忘記啊，海灘再次開放那日，他一大早便坐車趕去，可機器人早就不在原地了。

他們分開得身不由己，數次讓我想起《樂來樂愛你》的結局，但《再見機器人》更聚焦在「分開」這個議題上，並且只專心講好這件事情。我不是個常常看電影的人，但這麼純粹簡單的故事，在我有限的觀影經驗裡，已經相當難得。

後來，小狗買了機器人二號，但他不再讓二號踏進水裡，生怕舊事重演。於是他和機器人在海裡潛行的回憶，從此只會屬於他們兩個，那個有點熱情、有點涼意的九月。或許在一段關係裡頭——不論那是愛情、友情、親情——若真到不得不分開的那天，只願好聚好散。有緣在街角重逢的話，便放出專屬彼此的那首歌，遠遠地共舞，然後繼續往前。對方永遠會是曾經真切走進生命的那個人哪，所以只要彼此安好，哪怕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