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飛得離太陽太近

題目：記一個在親密關係中感受到「被看見」的時刻。

看到這題目，腦海中立刻浮現電影《太陽浩劫》的畫面，兩台伊卡洛斯太空船的成員為了拯救地球最後都壯烈地慘死了。

伊卡洛斯，一個希臘神話故事的悲劇角色，第一次體驗飛上高空的愉悅感，因太過自信越飛越高，最後被高溫的太陽融化了翅膀，從高空中摔下來墜入海中身亡。

身為人，大家都渴望自己的努力、付出和才華被人看見、被人肯定。我也是的。

記得國中時，為了擺脫國小那平庸不起眼還被瞧不起的形象，非常努力地讓自己在班上「被看見」。幾乎很少休閒玩樂的時間，犧牲了成長期需要的睡眠，就怕自己好不容易衝上前三名的成績，一下子就滑下來了。任何才藝競賽，只要有興趣的我都報名去參加，那時候在班上幾乎是同學老師眼中會讀書有才華又守規矩的「好學生」形象。

因為那個形象，家中父母親對我感到很驕傲，因為可以拿出來和認識的人說嘴。當時的我也很開心這樣的形象，因為不只可以讓父母對我感到驕傲，沒有白養女兒；也因這樣的形象，在班上獲得老師們強力的支持做後盾，才讓我可以獨自勇敢地跳出來制裁那些霸凌者。

如願依親朋好友的期待考上明星高中後，那三年活得非常不開心，甚至煎熬。在國中一直保持前三名的好成績，一進去第一次的考試慘遭滑鐵盧排名倒數前五名，不僅數學被當掉補考，體育爛到沒人想和我組隊，就連最拿手的作文課，也沒有人家寫得厲害，只有跟升學沒關係的音樂課是成績最高最好的。總之樣樣都比不上班上同學的我，瞬間，我又變回那個不起眼沒自信的人，那時候真覺得自己好像《哈利波特》中的奈威。

不管我怎樣努力被看見，始終沒辦法站上閃亮的舞台。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到非常挫敗，無力感很重，於是常常難過地找父母求助，說：「高中讀得好痛苦喔。」、「大家都好厲害，根本拚不上。」爸爸那時非常生氣地罵我：「那就不要念啊，休學啊，看你休學能找到甚麼工作，別人就不會讀得痛苦，就只有你每天回家都在抱怨不想讀書。」媽媽只是在一旁默默不語，大概是覺得當初可以拿出說嘴的女兒，居然會很沒出息地說這樣的話。

被老爸罵完後，我生氣用力地衝向房間憤怒地把房門關上鎖起來，開始大哭。那時看著書包裡一大堆功課，還有一堆明天要考的書，突然有股衝動讓我望向二樓漆黑的窗外，想著，要不要就這樣爬上頂樓跳樓自殺算了，一切痛苦就沒了，反正這世上也沒人關心我，我死掉，也沒人會難過。

但後來我在死神面前退縮了，選擇面對痛苦、面對黑暗。後來的後來在我人生的舞台上，這樣的事情一直重複地上演著，發現要坦誠「自己在對方眼中沒那麼重要，我只是一個平庸的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很多時候，都用阿Q的精神和自欺欺人的態度，裝傻地安慰自己不要為「不被看見而難過。」因為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渴望站在舞台上，閃閃發亮；渴望親近的人能肯定自己、認同自己存在的價值。

有一次我看到一個女孩在我面前哭得很痛苦，她一直跟我哭訴說她想自殺，不管做什麼，她沒人看見她的好、她的努力，大家都排擠她欺負她，她活得很痛苦。而那個女孩是我朋友，她最後走過來了。

又有一次我看到一個男孩因努力不被看見，還被心愛的人利用，治療心傷好多年了，到現在仍持續看心理諮商師。而那個男孩是我弟弟。

於是我知道，當我很開心、很歡喜地被看見被肯定時，就會有許多人不被看見，而躲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偷偷失望難過著，我就知道不能飛太高，因為我是踩著別人的難過和痛苦往上爬的，爬到陽光照射的地方。

一種矛盾複雜的情緒，在我所在乎的人事物關係上一直像輪迴般不斷地發生，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被看見」時的那種感受。一開始會很開心被受鼓勵、被受肯定；但開心過後，接續而來的是一陣又一陣地不安、恐懼和焦慮，覺得要是哪一天突然不被關愛而摔了下來，就再也看不到陽光了，那該怎麼辦呢？

不管被不被看見，我到現在仍要提醒自己要努力去學習感恩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畢竟得來的一切，都不是理所當然，是承載著很多人的痛苦和血汗得來的；也時常提醒自己，就算沒被親朋好友所看見，也別難過，光是努力地活在這世上，就是有價值的人。

＊此文章參與馬特市平台上的【七日書活動】，寫於二零二四年，七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