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夜,難得的平靜,得以讓思緒御風而遊。
很多時候,人看不見自身的處境,如同做夢中夢的人,在夢境的真實反覆醒覺。那個夏天待我回神,我已陷入漫長又孤獨的精神世界,所有的情緒感知都是複雜的,憂愁不是純粹的,參雜著微微的喜悅,憂傷中又交織微微的歡喜。或許正是如此,我開始認識自己,觸摸世界的質的。我的潛意識總在追尋廣大又深刻的東西,例如純藍的大海、包含人性醜陋與美好的文學作品、涵蓋一切情感的音樂、人類底層共通的集體潛意識...。
今天上班途中播放久石讓《Ashitaka and San》,隨著音樂開展,昨晚讀《神鵰俠侶》的動容片段和著旋律在腦海裡重複播放,書中角色的心境都添上更深邃的色彩:
全真教道士甄志丙(舊版名尹志平),曾因愛慕小龍女,某天夜晚趁著小龍女被歐陽鋒點穴動彈不得而侵犯她,從此他帶著罪惡感苟且偷生。那天晚上小龍女因眼睛被矇住,一直認為是楊過和她發生關係,當她得知真相後,獨自離開楊過,尾隨甄志丙回重陽宮,一直想殺他報仇。沒想到重陽宮一片混亂,小龍女與金輪法王一群人惡鬥之際,甄志丙捨身替她擋下重擊,小龍女不解地看著他問:「你這是何苦?」聽見這句話的甄志丙大喜若狂,只道擋下這擊或許可抵銷無法彌補的罪過,終於讓小龍女瞧見了他。
當楊過趕到時,小龍女已身負重傷,兩人要離開重陽宮之際,小龍女突然想到對甄志丙的仇恨尚未消除,於是問:「甄志丙呢?」,倒在一旁垂死的甄志丙聽見叫喚,霍的翻身站起衝進劍林發狂大叫:「龍姑娘,我在這!」小龍女凝神望著他片刻,萬念俱灰對楊過說:「此人玷污我清白...但他捨命救我,你也別再為難他。總之,是我命苦。」甄志丙聽完心如刀剜,他打從心底敬愛小龍女又因自己錯誤行為造成她終身不幸,於是撲向身前眾人八九柄長劍,謝罪而死。
隨後,楊過率性妄為再度發作,不顧眾百道士在堂外持劍對峙,執意在重陽宮王重陽畫像前拜堂成親。兩人在歷經中原人士唾棄、多次生別離後,此刻小龍女已命危,兩人始得結為連理,他們低聲對王重陽祖師爺祝禱:「弟子楊過和龍氏真心相愛,始終不渝,願生生世世,結為夫婦」不禁讓我聯想起《一把青》郭軫和朱青在戰火連天的夜晚,闖進教堂強逼修女替他們做結婚公證,同樣是堅定又渴望被天地見證的愛情。
從前看甄志丙的行為,痛恨他自許清高道士,行為卻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真小人!但在金庸筆下,沒有絕對好人與壞人,也可以說在愛情裡,只有癡情。甄志丙其實視小龍女如天人,一時衝動玷污最敬愛的女人,心中再也無清明可能,他多次盼能在她眼前謝罪,只因為渴望能獲得小龍女的任何回應,他已是卑微到無藥可救,癡情到走投無路,當小龍女萬念俱灰的那一視,是明白他的心意,理解他行為背後的真情而不再怨恨。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人每一動情、每一動念,產生的外在言行舉止,或中節而合乎情理,或稍有精微偏差而差之千里。當我讀完甄志丙的一生,竟為他心痛;又看著楊龍二人無限淒美的愛情,在歡喜與惆悵間久久不能自己。
《Ashitaka and San》由弦樂演奏遼闊平原的自然世界,鋼琴旋律有時慷慨激昂,有時溫柔訴說,傳達人類物種特有的浪漫情懷,如緩緩低吟的溪水,流淌心中每個角落。自然與人、人與人彼此流通著超越喜怒哀樂的共同感知,既非單純的快樂,也不是原始的憤怒,我想或許可以稱做「愛」、「感恩」豐富而有層次的情感,這是我之所以會因這首曲子串起所思所想的緣故。
康芮颱風襲來的夜晚,許多人用心籌辦的活動被迫延期,辛苦的農夫搶先收成,有些人盼望每個上班日的機會賺取薪資...而我確任性而孤獨,私心希望放假,在這意外平靜的夜晚,好讓那無處可去的思緒河蔓延乾涸已久的心田。
敬 我心中深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