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的居家護理,為有三管 (鼻胃管、導尿管、氣切管)、慢性傷口等需要長期照護的失能病患服務,這些患者最常在2類場所出現:家裡、機構。
所謂「機構」指的是像長期照顧中心、護理之家等提供這類病患24小時住宿和照護的地方。
除了護理師每個月換管,醫師也會配合定期的巡診,這次來到一家位於小巷子裡的機構,建築有些老舊,空間不是特別寬敞。
這裡的住民其實被照顧得不錯,衣服被褥大多乾淨沒有異味,皮膚也看得出來都有清潔和保護,只是,還是有不少手腳被約束的狀況。
藍衣服阿公很瘦,戴著口罩的臉龐使眼睛顯得大而突出,嶙峋的四肢被約束帶分別固定在床的四個角落。我很驚訝,詢問為何躺在病床上要戴口罩,還要把四肢都綁起來?
機構人員說,因為這個阿公很「不乖」,有失智症睡眠很亂以外,一不高興就到處亂踢亂扭,還會對人吐口水,常掙扎著想要下床但又沒辦法站沒辦法走,很容易跌下床來,只好這樣才方便照顧他。
聽得出來照顧者很無奈,一個機構動輒幾十床,收費不多,照護人力有限,還能怎麼辦?萬一跌倒受傷了,家屬責怪起來更擔待不起。
因為身上有管路,住民若自行拔管會有危險和造成照顧上的困難,或者,因為失智症和精神症狀有些混亂和躁動不安,因此手就被乒乓球拍套保護著,腳被約束帶繫在床邊,每天例行地「被」灌食、翻身、擦澡、餵藥,身邊是聽不懂的印尼越南口音,張眼一見就是天花板和牆。很多住民病得久了,兩眼空洞無神,忘了過去,不知現在,看不見未來。
我靠近藍衣服阿公身邊,拍了拍他示意我要為他聽診,說明我是醫生,拉了胸前的識別證湊到他眼前(不管他看不看得清楚),他微微地點頭似乎有點明白,眼眶裡泛著淚有點激動,但隨即又安靜下來。他的眼神,讓我想到長時間被關在籠子裡肌肉消瘦精神委靡的雄獅。
我覺得很難過,但其實不知道能說什麼或做什麼,只是握了一下他的手,用台語跟他說,「你辛苦了」,四目交會之中,希望他能感覺到我真心的不捨。
我想應該沒有人會願意過這樣的生活。統計數字告訴我們,台灣人愈來愈長壽,但是人生最後平均有7-8年是躺在床上被照顧的。
每一個躺在床上的,在成為「病人」之前,他首先是個「人」。他曾經是一個兒子、一位丈夫、一個爸爸,一家之主,或許是某家店的老闆,或許有著好人緣,或許精力旺盛熱愛美食和旅遊,或許嗓門很大愛唱歌,又或者十分少話而心地善良。
但是當一個人生病了,失去自理能力,無法言語,需要依賴別人照顧,似乎也同時失去了所有,關於自主、意願的一切。
像這樣的長輩,現在已經有很多,也在快速增加中。長輩希望有怎樣的晚年,我們想要讓長輩過什麼樣的生活,更進一步說,青壯年的我們自己,想有什麼樣的未來? 在醫療端、社會面、民眾的認知和教育,是否都還有很多很多的空間和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