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是一家本地的速食店,它成為了我們從假期瘋狂中喘息的一個好去處。店內燈光明亮,沒有任何動物圖案或感恩節裝飾,這對我緊繃的神經來說簡直像一種療癒。這裡沒有那些充滿批判意味的紙火雞,只有油膩的香氣和人工調味料的安慰氣息。
在等待餐點的時候,我隨手滑著Instagram。瑪格麗特最新的一則貼文吸引了我的注意——一張她在吉布森堡的自拍,腳踏車上裝滿了裝備,臉上掛著堅定的笑容。照片標題寫著:「去殖民騎行的第一天:踏上回憶與抗爭的旅程,還有800英里要走。」
亞力士瞥了我的手機一眼,發出一聲低低的口哨聲。「好嘛,我們的小社會正義鬥士踏上她的偉大十字軍征程了。我敢打賭十美元,50英里後她就會打電話叫Uber。沒有什麼比騎著價值兩千美元的腳踏車,還一邊直播給她那些資產階級粉絲更能展現『去殖民』的精神了,對吧?」
我瞪了他一眼表示不滿,但還來不及回應,我們的食物便哐當一聲被放到了桌上。服務生的名牌上寫著「珍妮特」,她幾乎是把亞力士的盤子甩在他面前,番茄醬濺到了桌面上。她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看我們一眼,便轉身離去,馬尾隨著她不耐煩的步伐擺動著。
亞力士先是瞪著她離去的背影,然後又看向他的盤子,用叉子戳著那幾片薄薄的、酥脆的薯片。「我點的是chips,」他嘟囔著,聲音微微提高,似乎希望珍妮特能聽到他的抱怨。「為什麼美國人不能說正確的英語?現在我只能吃這些馬鈴薯薄片,而不是像樣的炸薯條。」
艾米莉眼中閃爍著調皮的光芒。「喔,可憐的亞力士,」她戲謔地說,語氣充滿了假裝的同情。「不得不忍受這種語言差異的殘酷暴政。要不要我們發起個GoFundMe幫你付心理治療費?或者我們可以向聯合國請願,要求全球統一速食店詞彙,專門為你服務。」
亞力士瞪了她一眼,但還沒來得及反擊,詹姆斯就迫不及待地分享他的感恩節計劃。
「我這個假期要修訂我的手稿,」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自豪。「劍橋大學出版社同意在我修改後出版它。有了這個資歷,明年的工作前景看起來相當不錯。」
我們紛紛向他道賀,但我忍不住感到一絲嫉妒。如今,學術界的成功故事比學生寫出完整論文還要稀少。
亞力士似乎已經從他的chips困境中恢復過來,靠在椅背上。「你知道嗎,」他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我有孩子,我肯定會勸他們遠離人文學科。看看我們——我們年紀差不多,但我已經是副教授了,而你們三個還困在訪問職位上。」
艾米莉的眼神危險地眯了起來。「拜託,亞力士,」她嘲笑道。「你之所以爬得這麼快,是因為那些真正有能力的化學家都跑去產業界了。他們可能在治療癌症或者發明下一個奇蹟聚合物,而你卻留在這裡,用讓東西『砰』的一聲炸開的能力來取悅大學生。就像夏季學校裡最聰明的孩子——水準也高不到哪去。」
亞力士的臉頓時紅了起來,但很快他就恢復了鎮定。「嗯,親愛的艾米莉,」他反擊道,「做出明智的職業選擇本身也是一種能力。僅憑這一點,我就遠遠勝過你們這三位所謂的人文『頂尖人才』。當你們還在為有限的經費和臨時職位爭鋒相對時,我已經有了穩定的工作和不錯的薪水。怎麼說都好,我認為這算是我的勝利。」
當他們繼續口角爭辯時,我不禁再次感嘆學術生活的荒謬。我們四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卻像小孩爭奪最後一塊餅乾一樣,為了職業選擇而爭論不休。突然間,「椅子」的亮光顯得有點刺眼,仿佛照亮了我們臉上每一條不滿的皺紋。
詹姆斯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試圖轉換話題。「呃,說到職業選擇,」他尷尬地開始,「你們聽說過那項新研究嗎?說是學術成功跟小時候的睡眠時間有關。顯然,早睡的孩子更有可能成為終身教授。也許這就是我們問題的根源,對吧?」
他的玩笑沒能引起預期的效果,換來的是一片尷尬的沉默。亞力士清了清喉嚨,顯然迫不及待地想跳過詹姆斯這個失敗的話題。
「好吧,」亞力士說,幾乎沒掩飾他翻白眼的動作。「無論如何,還是說正事吧。我們應該繼續調查劉洪濤的案子嗎?他已經被驅逐出境了,家裡的所有文件也被沒收了。我們這樣下去是不是在追逐鬼影?」
艾米莉身體前傾,眼中閃爍著對陰謀論的興奮。「如果劉洪濤真的像你一直推測的那樣,參與了某種間諜活動,亞力士,他不會讓CIA找到任何重要的東西。他肯定早在被抓之前就把關鍵資料轉移到了某個安全的地方。」
亞力士也身體前傾,眼神中充滿了興奮的光芒。「沒錯!但問題是:他會把這些文件轉移到哪裡?」
艾米莉嘴角泛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正如我最尊敬的偵探所說:如果你想藏一片樹葉,最好的地方就是森林裡。」
亞力士翻了個白眼,嘲弄地說:「拜託,別再拿這種低俗的推理小說來說教了,柯南。」然後,他的表情突然亮了起來,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等一下,你不會覺得劉洪濤把他的秘密文件藏在圖書館裡了吧?」
詹姆斯也加入了討論。「或者可能藏在學校的書店?這個想法夠瘋狂,也許真能行得通。」
艾米莉不甘示弱,調侃道:「為什麼只停在這兒?或許他把它們藏在亞馬遜倉庫裡了。」
突然,亞力士跳了起來,差點把托盤撞翻。他指著我,手指因興奮而顫抖。「喬治!那天我們決定調查劉洪濤的案子時,你是不是收到了一箱從亞馬遜寄來的書?我記得好像看到裡面有一本中文書。」
我愣了一下,被亞力士的突然爆發搞得一頭霧水。接著,就像一張逐漸清晰的老照片,記憶慢慢浮現。
「喔,對,」我說,恍然大悟。「我差點忘了這回事了。我當時還以為那只是發貨錯誤。你知道的,網購有時會附送一些你根本沒買的東西,就像數位時代版的『買一送一』一樣。」
我聳了聳肩,試圖淡化這件事的重要性。「我懶得退貨了。你見過亞馬遜的退貨政策嗎?比我學生的期末報告還長,理解起來一樣費勁。」
「那你把那本書怎麼了?」亞力士追問,眼中閃爍著像血獵犬聞到氣味般的興奮光芒。
「沒什麼特別的,」我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把它丟到了書架的一角,知道嗎,那種沒人讀的書都會被放在哪裡的地方,聚集灰塵,默默地批判我的閱讀習慣。」
艾米莉身體前傾,先前的諷刺被真誠的興趣所取代。「你從來沒想到要提起這件事?」
我攤開雙手,無奈地說:「說實話,這看起來一點都不重要。可能只是本隨便的中文小說或是食譜而已。」
亞力士已經站了起來,幾乎撞翻了他的托盤,興奮得不能自已。「我們必須馬上看看那本書。」
艾米莉翻了個大白眼,我都擔心她的眼珠會卡住。「對,亞力士,因為國際間諜總是把他們的機密資料藏在最老套的地方。下一步是什麼?把微縮膠片藏在餐廳的神秘肉裡?」
跟在我們後面的詹姆斯不安地回頭看了看。「只有我覺得這裡比平常冷嗎?」
我忍住一陣戰慄,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一種被無形眼睛注視的壓力。「可能是這裡的老暖氣系統又壞了吧,」我回答,隨後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了個雙關語,忍不住皺了皺眉。
當我們繼續往走廊深處走去時,那位幽靈教授依舊用目光跟隨我們,表情充滿好奇和無奈。我不禁想,他是否也曾在夜深人靜時像我們這樣在這些走廊裡追逐自己的學術幻影。
我伸手從書架最角落取出那本神秘的中文書,塑膠包裝還完好無損,像是我之前對它的冷漠態度的證明。懷著既期待又忐忑的心情,我撕開了包裝,塑膠的脆響在我辦公室緊張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翻了幾頁,裡面只是一行行印刷文字。沒有手寫筆記,沒有隱藏的信息,甚至連咖啡漬也沒有。它普通得讓人失望,幾乎讓人發狂。
「拿去,」我說,把書遞給詹姆斯。「你是我們的中國專家,看看你能看出什麼。」
詹姆斯仔細端詳著封面,眉頭緊鎖,表情專注。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抱歉,我不太能讀繁體字,」他承認道。「作者的名字我看不懂,但書名是三個字。前兩個字是『外省』,意思是其他省份或非本地的。」
艾米莉湊過來,眼睛一亮,露出一副認出了什麼的表情。「哦!最後一個字是『書』,我在日文裡也見過這個字。等我查一下。」
她拿出手機,飛快地操作著,打開了一個日文字典應用程式。過了一會兒,她讀出了字義:「書,意為:1. 書籍或文件。2. 書寫。3. 書法。4. 信件或便條。5. 在複合詞裡,還可以指各種類型的書面作品或文件。」
亞力士突然興奮起來。「等等,」他提高了音量,滿臉興奮。「外省……外省人……這會不會指的是台灣?而書……是指文件或信件……」
他故作戲劇性地停頓了一下,眼中閃爍著可能發現重大秘密的光芒。「如果這是一個有關台灣的密碼信息呢?也許這是某種秘密歷史,或者是政治宣言,或者……」
我打斷了他的腦洞,「別急著下結論,」我說,雖然心裡也感覺到一絲期待。「說不定這只是一部關於移民的普通小說。」
艾米莉皺了皺眉,先前的興奮似乎有所減弱。「但是為什麼這本書會混在你的亞馬遜訂單裡?而且為什麼會是這本書?」
詹姆斯點頭,補充道:「還有,這怎麼會和劉洪濤和安潔莉娜.柯薩科娃有關?」
我們站在那裡,周圍是我辦公室裡的那些佈滿灰塵的書籍,未解的疑問仿佛無形的壓力一樣籠罩在我們頭上。詹姆斯手中的書,從一開始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奇怪物件,現在看來像是潘朵拉的盒子,裡面可能藏著無數潛在的揭示。
我無法擺脫這種感覺:我們正站在某個比我們自身還要大的謎團邊緣。走廊裡那位幽靈教授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我的視野邊緣,他那神秘的目光像是提醒著我們背後正在運作的無形力量。
「好吧,」我打破了緊張的沉默說道,「我看我們只有一個辦法知道這本書裡到底寫了什麼。」
「那怎麼辦?」亞力士興奮地向前湊過來問。
我嘆了口氣,接受了這注定會是一個漫長的夜晚。「我們得翻譯它。」
詹姆斯突然成為了我們不情願的焦點,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這聲音彷彿承載了每個被資金短缺的研究項目和遭遇拒絕的學術申請的重擔。
「你們知道嗎,」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和不滿,「如果我不能按時提交我的稿件修改給劍橋大學出版社,後果可能會非常嚴重?這簡直是職業生涯的自殺。」
他抱著那本書,像是抱著一顆定時炸彈。「我都能聽到我導師的失望嘆息從大西洋彼岸傳過來。」
艾米莉一如既往的務實(或者說只是急於知道書中的秘密),揮了揮手,滿不在乎地說:「拜託,詹姆斯。換個角度想,這本書就當是你的課外中文練習。這就像是一石二鳥:既能提高你的語言能力,又能滿足我們的好奇心。」
她靠在我凌亂的書桌上,差點撞倒了一堆沒批改的作業。「再說了,」她繼續說,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劉洪濤已經被驅逐出境了,記得嗎?我們的調查到現在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娛樂。把這當成是一個學術界的小支線任務,慢慢來,不用現在就做。」
「好吧,」詹姆斯無奈地說,聲音裡帶著一絲期待和些許興奮。「但如果我因為錯過截止日期而住到圖書館外面的紙箱裡,我會把你們都記在心上的。」
走廊裡那位幽靈教授的身影似乎又在我的辦公室角落出現,他對我們的即興研究會點頭示意。當我眨眼時,他消失了,只留下我疑惑,這深夜的時刻和潛在發現的興奮是否在讓我的大腦出現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