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虎一行人連日趕路,終於離開了畈昌,朝著東方直行而去。
這天大清早開始,鏡鴉涼便伏在案前埋頭苦幹,蟻虎見狀,好奇問道:「你在做甚麼?」
鏡鴉涼目光沒有離開桌面,手繼續在書寫:「我在寫信,讓父親大人多給我寄點生活費。」
「你的錢不夠了嗎?」蟻虎問。
「你還好意思說,小養就算了,可是你那麼久都沒有付過一分錢。」鏡鴉涼說罷又聳聳肩:「你放心,我不是要讓你付,所以才寫信給父親大人。」
蟻虎不急不忙地從懷裡抽出一疊厚厚的鈔票,放到桌上。鏡鴉涼一瞧,毫不客氣地把鈔票搶到手上,舔了舔指頭開始數了起來,怨道:「你有錢幹嘛不早說?還藏著掖著。」
蟻虎說:「我沒藏起來,是你從來沒叫過我付,我以為是你大方,不在乎。」
聽到蟻虎說他大方,鏡鴉涼正在數鈔票的手隨即停了下來,咕噥了兩聲:「嗯……我……我是大方……」說著,略顯不甘心地把錢遞還給蟻虎。
「別,都收下吧。現在多了養,也總不能只讓你一個人付錢。」蟻虎橫手一推,便跳出了馬車。
蟻虎心裡一點也不在乎這些錢,這不過是他一路上從不同的鏡鴉身上偷來的,他也只偷鏡鴉的錢,因為一次可以偷到最多,而且面值也最大。
這條名畈川往亥山的主要路線,路上不乏鏡鴉的身影,只要蟻虎有需要,取鏡鴉少爺們的錢可說是探囊取物,取之不盡。
不遠處,鏡鴉養坐在一張高椅上,正專心掃著馬背,旁邊站著兩名鏡鴉涼的僕人,正侍奉著他。
鏡鴉養一見蟻虎,便朝他喊道:「木哥哥!這馬兒好乖啊。」
蟻虎關切地問道:「養,身體好點了嗎?」
或許是太久沒接觸過外面的世界,自從蟻虎他們把鏡鴉養接出來後,他就一直反覆地病著,這次是在昨晚才剛退燒。
鏡鴉養點頭,笑著應道:「嗯,我全好了!我有乖乖的把藥都吃光。」
蟻虎道:「這就好了。待明天出關之後,我們就正式離開名畈川了。」
「哥哥們到了亥山之後就要開始拜師學劍了吧?」鏡鴉養說著低下了頭,一副若有所思,心忖:「那麼到時候我該何去何從呢?」
蟻虎看出了他的心事,說:「我沒有要去拜師,你可以繼續和我待在一起,那裡有個專收養戰事遺孤的安全區,我會去那裡看看。」
鏡鴉養大喜,向蟻虎伸出雙臂,說:「真的嗎?那我要趕快學會走路,不然會拖累木哥哥的。」
蟻虎將他從椅子上抱了下來,鏡鴉養靠住蟻虎,顫巍巍地站穩了身子。待他立定後,蟻虎慢慢後退,手一直緊握著他:「小心點,不要心急。」
自從逃出大宅後,鏡鴉養在蟻虎和鏡鴉涼的照顧下,每天都儘可能地進行訓練,努力讓身體重新活動起來。無奈他一路上大部分時間都臥病在床,有時甫見進步,卻又因生病而落下了,導致成效總是一曝十寒,進展緩慢。
鏡鴉養搭著蟻虎的手,斜斜歪歪地走了起來,每步之間都彷彿隔了一輩子那麼久。
好不容易走了幾步,便聽見鏡鴉涼在後頭叫著:「木、小養!該吃飯了!」
鏡鴉養搖搖頭道:「我不吃,木哥哥,你先去吃飯吧,我還想再練一下走路。」
蟻虎把鏡鴉養往背上一揹,道:「不吃飯怎麼有力氣練習?把身子餓著了,可又要病了。」
「不要,養不要再生病了。」
「那就去好好吃飯。」蟻虎說罷便背著鏡鴉養往營地走去。
飯桌上,僕人們為每個人預備了不同的膳食。蟻虎的盤中只有肉和骨塊,他把一塊大骨頭塞進口罩中,裡面喀嘞喀嘞地響個不停。初見時大家都看得目定口呆,如今卻已見慣不怪了。
鏡鴉涼貪好玩地從蟻虎的盤中取過一塊小骨塊,放到口中一咬,卻驚喊一聲,立即吐了出來,摀著嘴巴哀號道:「你到底是怎樣吃的啊?你的牙齒難道都是鋼做的嗎?」
一旁的鏡鴉養看得捧腹大笑,蟻虎則不以為然,又吃進另一塊骨頭,臉上一派泰然。
鏡鴉涼瞧見蟻虎那模樣,一時氣不過來,捋起袖子,跳上桌子,裝腔作勢地要朝他撲去,說道:「嘿嘿,我今天就要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在鏡鴉涼飛撲過來的同時,蟻虎一個反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他壓在桌上,鏡鴉涼仍死心不息地伸出一隻手往蟻虎的口罩抓去。
蟻虎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匕首,銀光一閃,便把鏡鴉涼的手釘在了桌上。
眾人一聲驚呼,僕人們急忙撲將過去,鏡鴉涼卻一臉無恙地擺擺手道:「別慌別慌,只是穿過衣袖而已。」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
「沒有傷著就好了。」鏡鴉養道。
鏡鴉涼自地上爬起,憤憤不平地嘀咕著:「可惡的木頭,你甚麼時候又多了一把匕首?」
「你可別怪我,我是在保你的命。」蟻虎眼中透出青森的光,續道:「你看到我真面目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這樣,你還想看嗎?」
鏡鴉涼猛吞一把涎沫,臉上微現慌亂神色:「看一下臉就要死了?該、該不會你們真的會用禁術殺人吧?」
蟻虎饒有意味地回道:「誰知道呢?」
鏡鴉涼叫囂著:「你、你、你!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了。」也不知是否真的怕了,但自此就再也沒有吵著要看蟻虎的真面目了。
飯後稍息一會,他們啟程往名畈川的最後一站——「畈檣」。進城後,他們如常找了一家飯店入住。待眾人都安頓妥當,蟻虎卻又不見了蹤影。
「涼哥哥,木哥哥到哪裡去了?」鏡鴉養倚在床上問道。
鏡鴉涼漫不經心地吃著桌上的花生米,邊說道:「天知道他去哪了,這個人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用擔心他,待吃飯時就會回來的。若然吃飯時還沒回來,那睡覺時肯定會回來的。」
此時的蟻虎匿藏於飯店的樑柱之上,在燈火觸不及的頂角,瞇起眼觀察著底下的人們。缺錢的他這次亦選好了幾名鏡鴉少爺,正估摸著要下手的時機。
突然他看見一個奇怪的鏡鴉:他頭戴一頂小圓帽,手戴白手套,背後插了把蝙蝠扇,滿臉都是麻子——是個眼睛瞇瞇的中年男人。
明明是鏡鴉,這個人身邊卻沒有任何僕人跟著,令蟻虎好生奇怪。可這亦與他無干,他還有自己的事要做,隨即靈敏地翻身下去,隨意地四處走動,他眼明手快,不消一會兒懷中已多了幾個銀包。
他愜意地踏上樓梯,拍拍鼓脹的胸口,心忖這筆錢可以好好花一段日子了。
晚上在大廳吃晚餐時,各人吃得正樂,飯桌的光突然被一道黑影擋住,蟻虎狐起眼睛盯看那黑影的主人,那人一臉笑笑地瞧著蟻虎——不正是適才那瞇瞇眼的麻子臉。
「喲,方便併桌吧?」還未等得答覆,那人便已一屁股坐了下來,擠在鏡鴉涼與鏡鴉養之間,毫不客氣地開始吃桌上的東西。
「喂、喂!這是我的餐盤,你、你這傢伙是誰?」鏡鴉涼想要阻止已經太遲。
那人一怔,恍然大悟般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手裡攥著餐具向鏡鴉涼等人拱手道:「老子是圓派的鏡鴉錢,各位好。」
「老、老子?」鏡鴉涼聽見他的自稱,一臉莫名其妙。
鏡鴉錢把視線飄向蟻虎,道:「瞧你的裝扮,亦屬圓派的吧?」
大家都瞧向蟻虎,鏡鴉涼替他答道:「不錯,他是圓派鏡鴉木,我是角派的鏡鴉涼。」
鏡鴉養也一拱手,道:「在下方派鏡鴉養。」
鏡鴉錢貶貶眼,說了句:「幸會幸會。」便擠走了鏡鴉涼,欺身過去蟻虎的身旁。
鏡鴉涼見鏡鴉錢絲毫沒有要向他行禮的意思,對鏡鴉養嘆了一口氣道:「唉,又一個不守禮教的圓派。我們鏡鴉的將來到底會如何啊?」
鏡鴉錢坐到了蟻虎身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用手指去搔他的眉梢,蟻虎絲毫不動,冷眼應對,就看他要搞甚麼花樣。
見蟻虎沒有反抗,鏡鴉錢變本加厲,雙手並用去揉擦他的眉眼額角,似乎在檢查什麼。
沒能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後,便靠著蟻虎耳語了一句:「老子不知道你偽裝成圓派是在打什麼主意,但你瞧著也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所以老子姑且先觀望一下。」
鏡鴉錢本想嚇唬一下蟻虎,誰料蟻虎卻不見驚慌,反倒冷笑道:「你要是說了出來,這裡的人都得死,包括你。」那聲音低得只有鏡鴉錢能聽見。
蟻虎的反應大大出乎了鏡鴉錢的意料,沒想到他居然會直認不諱。鏡鴉錢嘴角一勾,口裡吟道:「有意思,有意思……」說完,站起來搖著扇子,慢慢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