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話：保安官

畈昌保安廳，堂內高高懸掛著「除暴安良」四個大字，中央置有幾張辦公用的桌子，人們零零落落的或走著或坐著。

「所以你是說，是為了追逐兩個鏡鴉少爺，你們才會闖進了鏡鴉的住宅區？那種地方豈是你們能隨便進出的！」這個滿腮虯髯，聲音粗獷的漢子叫上八，他上身只披著一件保安官的澄色外衣，背後大大繡著「保安長」三字，正翹著二郎腿，蹙眉弄眼地審問著坐於對面的人。

被審問的正是剛才追逐蟻虎與鏡鴉涼的幾名大漢，他們中有些人彎著腰，扶著後腰；有的則摀著頭，揉著臂膀，身上滿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似乎早已經挨了一頓打。

其中一名大漢忿忿不平地說：「保安官長，他的確殺了我們的老闆，我們追著他們也只是……只是想討回個公道。」

「公道？」上八聽後提高了聲調，誇張地大笑起來，拍了拍坐在身旁少年的肩膀，笑道：「哈哈，都記錄下來了嗎？趕快抄下來，哈哈哈，記得把『公道』兩個字寫得大一些，清楚一些！」說到「公道」二字時又再次提高了聲音。

那名少年約莫十七、八歲，一臉古拙，眉目清秀，正木納地抄寫著口供。

幾名壯漢感受到上八的無情譏諷，心裡很不是滋味，但內心也明白，凡涉及鏡鴉，的確沒有甚麼公道可以撈回來，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

經過一番例行公事後，幾人最後悻悻而去。

「二叔，這是命案，為什麼我們不受理？」那少年問道。

上八輕嗤一聲，說：「龍吉，我不是說過在辦公時要叫我大哥嗎？」又繼道：「鏡鴉殺人又怎麼了？又不是甚麼新鮮事兒，平常他們的下人犯錯被亂棍打死的不計其數，現在死一兩個人又算什麼？」

那叫龍吉的少年看著口供紙補充道：「是死了三個人，大哥。」

「我呸，就算死了四十個也不足以立案。你這新丁別怪我沒提醒你，在名畈川做保安官，鏡鴉無論做什麼都是王法；我們人類再怎麼守法，得罪了鏡鴉也得死，懂了嗎？」

龍吉垂下了眼眸，不再言語。

上八見龍吉臉色不對，又解釋道：「龍吉，你到底懂不懂啊？唉，雖然很悲哀，但我們的性命都掌握在鏡鴉手上。就拿這件事來看好了，這種擲奇種飛鏢的活動，本來就是為了討好鏡鴉才辦的，現在倒好，他們鏡鴉大老爺們看得一個不爽，就把這些想盡辦法取悅他們的可憐蟲一個個抹了脖子。」

「他們是中鏢而死的。」龍吉又更正道。

上八煩躁地回道：「那是比喻，比喻來的！我想說的是，這件事已經結束了。龍吉，懂了嗎？」

龍吉並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繼續處理案頭的工作。

另一邊——雖然鏡鴉養的行動不便，但三個人在荒宅裡閒聊說笑，竟也待了一整天。直到日落黃昏前，蟻虎和鏡鴉涼才小心翼翼地從大宅裡溜了出來。

剛步出小巷，便見一小隊保安官在巡邏，帶頭的保安官指揮道：「你們到那邊搜索，其他人跟我過來。」

蟻虎足下一頓，不再前行，鏡鴉涼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說道：「別怕，不過就是一群畈狗子。」

蟻虎不解地側起頭來，鏡鴉涼訝異道：「你該不會連畈狗子都不知道吧？你們圓派也與世隔絕得太厲害了。名畈川的保安官我們稱為畈狗子，就是我們鏡鴉的走狗。所以不用怕，他們不敢動我們，這次你只需安靜待著就好。」

「那你剛才為什麼拉著我跑？」蟻虎問。

「剛才追著我們的可是群大惡人，我們能不跑嗎？再說，如果你在那邊大開殺戒，恐怕會傷及無辜。」

鏡鴉涼氣定神閒地拉著蟻虎，從小巷中大搖大擺地走出來，正好與那領頭的保安官對上了面。對方一見蟻虎二人，立刻恭敬地向他們行了個禮。鏡鴉涼得意地望向蟻虎，仿佛在說：「看，我沒說錯吧。」

那為首的保安官恭敬地問道：「敢問兩位少爺在出入時，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物？」

未等二人回答，他身後又奔出一名保安官，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他們的衣著打扮與口供上描述的相符：背著大劍的白衣口罩鏡鴉和小眼睛的矮子鏡鴉，還有他們的僕人叫其中一位做涼少爺。」

鏡鴉涼憤然嚷道：「混蛋，本府聽見了喔！誰是小眼睛的矮子鏡鴉？」

為首的保安官臉上一顫，嚴肅地端詳著蟻虎和鏡鴉涼二人，然後拱手問道：「那敢問兩位少爺的大名？」

此時，鏡鴉涼臉上仍舊沾沾自喜，絲毫沒有察覺對方神色不對，回答道：「本府大名鏡鴉涼。」

那領頭的保安官聽罷，臉上滿是掙扎，最後揚手向身後發了一聲：「是他們沒錯了，拿下！少爺們，得罪了。」

「你、你們敢？」鏡鴉涼頓時驚慌無措，掙扎著嚷叫起來。

轉眼間他們已被丟進了大牢之中，隨著鐵牢被砰地一聲無情關上，蟻虎一臉無奈地問道：「你不是說他們不敢動我們的嗎？」

鏡鴉涼搔搔頭，尷尬地笑道：「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平常他們對我們只有哈腰低頭……那、那你剛才為什麼不把他們都揍飛？」

蟻虎嗤了一聲，說：「不是你叫我安靜待著的嗎？」

鏡鴉涼吐吐舌頭，嘿嘿地笑道：「別怕，他們也就只敢把我們關起來做做樣子而已，並不敢對我們怎樣……」

蟻虎一手堵住了他的嘴：「求你別說了，不然等下又中了你的烏鴉口。」

在外面保安廳的大堂上，虯髯戟張的上八正裸著膀子，朝他的屬下們大發雷霆。

「我說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嫌命長還是想讓我早日登仙？」上八一隻腳踩在木板椅上怒吼道。

底下半跪著的一名保安官應道：「回保安長，龍吉說那是您下的命令，我們才把他們抓回來的。」

上八一聽，登時氣得雙眼反白，怒吼道：「龍吉！你這個臭小子給我站出來！」

龍吉䋡䋡地站了起來，走到上八跟前，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上八氣憤難平地指著龍吉的鼻子斥道：「龍吉，你犯下了如此大錯，有何解釋？」

龍吉身子挺得筆直，面無懼色地說道：「二叔，有人犯下命案，我們將其緝拿歸案，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何過錯。」

「要叫我大哥！好一個龍吉，你……你還不知悔改！」上八氣得吹鬍子瞪眼，揚起左手就要扇他一記耳光，但手僵在半空，始終還是沒能打下去。

最後，他憤慨地擺下手，轉過身去，閉目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們隨我一同去跟鏡鴉少爺們陪個不是。」

眾人起身就行，快要跨入內堂時，上八眼角瞄到龍吉仍佇在原地，於是揚聲道：「龍吉！你也要去，還站著幹嘛？」

龍吉一臉凜然回道：「我不去。」

上八滾動眼珠子，臉漲紅得快要燒起來，正準備再次斥責，卻見龍吉把保安官的徽章和長棍安靜地放到桌上，不䋡不迭地說：「而且，我也不幹了。」

龍吉信步跨出保安廳，走到大街上，遙遠仍能聽見上八在後頭的叫囂與罵聲：「龍吉！你這是什麼意思？快給我回來！」

可龍吉像是全然沒聽見，頭也不回地畢直往大街的盡頭走去，直至沒了身影。

上八沒他辦法，只好先解決眼前的大麻煩，他惆悵地帶著其他保安官前往監獄，向蟻虎與鏡鴉涼二人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