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醫師下班點了雲吞麵，還沒夾到嘴，手機就來電說劉姓傷患醒了，於是折回醫療大樓看他。
劉姓傷患是一名二十五歲的男性，由於酒駕超速，自撞行道樹，消防人員把車體鋸開才能救出，他大量出血，多處骨折，兩隻腳從膝蓋以下截肢，而腦部遭受劇烈撞擊，昏迷了兩週。
由於腦部受創，預期患者將有暫時性失憶，他將想不起車禍當天的過程，想不起這半年一年的事，如果嚴重連近幾年的人生大事都不記得。
當然，關於腦損傷的評估工作，可以緩幾天，眼下最重要是恢復。
再談到傷後復健，許醫師跟劉姓患者的母親討論許多遍，最後妥協，短期會將患者下半身固定，穿長褲，覆上毯子，讓他不完全清楚自己的新狀況。這是他母親堅持的，劉媽媽不管什麼醫學理論和療法，堅信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兒子該怎麼救，她太清楚了，兒子自小多病，一直跑醫院，都是她含辛茹苦一個人撐過來的。
「你們會開藥，餵他吃藥的是誰，還不是我。」
劉媽媽個頭矮小，但不退讓，她就睡在兒子身邊，病床旁堆滿從家裡帶來的雜物。
「別小看這些，會像他以前房間。」
許醫師回到病房時，劉姓傷患已經睡著了，不過劉媽媽記得所有過程。據她所說，他睜開眼，就能認出媽媽，他可以聽，可以講，沒有斷斷續續，就跟平常一樣。她兒子的第一句話是，「慘了，車子才剛買。」第二句是，「這樣要怎麼比足球？」第三句是，「媽，妳問一下，這樣能不能準時畢業？」但患者在大學就讀、參加足球比賽、買新車，都四年多以前了。
這四年來，變化很大，至於其中的故事，劉媽媽已經跟醫療同仁講述過無數篇章，最簡單的講法就是：「我兒子被狐狸精拐走！」這個被稱作狐狸精的女人，心肝都是毒，他們才剛交往，就會挑撥離間，設計她，陷害她，最終害他們母子斷絕關係。她已經一年半沒見到兒子，搬去哪不知道，結婚都不講，生了一個小孩也沒見過。
「而且這個女的長很醜，她沒錢，年紀還不小，那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她給人洗腦，她拜狐仙！」
有些醫療同仁給予同情，也有人不以為然，尤其是年輕護理師，她們不喜歡她被罵成狐狸精，因為那個女人跟她的女嬰，都在那場車禍中離世。
「我兒子滴酒不沾，還不是狐狸精害的，所以說啦，不要不信報應。」
許醫師也聽過其中一段故事，劉媽媽說她之前最後一次見到兒子，是她好不容易找到他家，按對講機，他兒子講喂，她不出聲，忍住，她兒子又喂，就這樣，被那個狐狸精用妖術認出來掛電話，下次去就搬走了。
現在母子團圓，他還喊了一聲媽，對他們兩人來說，都像是夢境一般。
(本文首先刊登於自由時報副刊2024/11/29)
文/圖：張原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