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下的等待 (1)

「學姊，程學長的告別式在下星期一早上10點台南殯儀館永安堂舉行, 我們幾個都會去送他，冬月。」

我在地球的另一端看著手機上的訊息，一時間做不出任何反應。有關他的回憶一一湧上。

程信穎死了，我的初戀死了，上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40幾年前了? 在他畢業公演前的三個月，因為一再被他捉弄，我大發了脾氣不和他往來，不管他事後怎麼道歉，我都沒有再和他說過一次話，後來我出國念書，最後留在英國工作也結婚生子，不知不覺已經過了40幾年了，可是有關程信穎的一切，我還是記得很清楚。 他是我成年以後第一個喜歡的異性，我從來沒有那麼喜歡過一個人，我喜歡和他在一起，喜歡有關他的一切，喜歡當那朵獨一無二的解語花，我也只當過一人的解語花。

大女兒允曦看我拿著手機兩眼無神許久，喊了我一聲 「媽，怎了?」

看著眉宇間有著先生輪廓的女兒把我拉回了現實，總不能和女兒說我的初戀死了，我的腦中湧現的都是當初和他的回憶，可是我想要獨處好好的消化他的死訊，

「沒...沒事，媽打個電話給學倫阿姨。」董學倫是我高中同學兼大學室友，我們在台北市裡狹小的租屋處裡分享著彼此的喜怒哀樂，我在那個小雅房裡和她練習過上百次要怎麼約程信穎出來。

「倫，你陪我練習一下要怎麼約他出來好不好?」

「妳要約他出來?」董學倫本來是躺在床上看小說，一下就兩眼瞪大了坐直起來。

「嗯...嗯」我有點難為情地回答，自己都能感覺到兩頰燥熱。

「好好好，快點快點。」董學倫盤起了腿，一手拍著我的大腿一邊曖昧笑著回答，滿臉期待地看著我"為愛發聲"。

「你...你這個星期五有空去看電影嗎?」說完以後我滿臉的不確定，趕緊問董學倫這個口氣會不會聽起來像我很喜歡他?

「妳不是本來就很喜歡他嗎?」董學倫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我是很喜歡他，但如果是以聽起來像朋友的身分問他要不要去看電影，就算被拒絕以後見面也不會尷尬。」我擔心如果他知道我喜歡他，他要是不喜歡我，以後會不會再也不和我說話了，我不想這樣。

「妳不要想太多，就直接問他要不要去看電影就好啦!」

「那妳再幫我聽一次，嗯...你這個星期五要不要和我去看電影?...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我一臉期待地看著董學倫給我意見，結果她問我講一模一樣的問題到底有甚麼好糾結的?

「我第一次是問有沒有空去看電影，第二次是問他要不要去看電影，不一樣好不好，你覺得哪個聽起來比較不刻意，聽不出來我喜歡他?」

「妳拜託好不好，男生根本聽不出來，妳就直接問啦!」董學倫從本來盤著腿直視我的眼睛認真樣貌，到最後又躺回床上翹著腳看小說。於是我只好對著我們房間的小鏡子練習。

「你星期五有空一起去看電影嗎? 」

「這個星期五有空和我去看電影嗎?」

「你要不要看XXX? 星期五有空一起去看?」

「李霈佩妳再不問電影都要下檔囉。」董學倫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囉還拉長了音，我又急又惱她不肯幫我。

「唉呦，倫妳幫我一下啦!」其實我們兩個都沒談過戀愛，還彼此要對方當自己的戀愛顧問。

「妳不要想太多，就直接問，我躺在那裏聽妳講了半個小時，我真的聽不出來倒底有甚麼區別。」董學倫這次是坐起來看著我的眼睛和我正經地說。 「妳加油，我還沒喜歡的人可以約呢!」

我看著我的手機遲遲不敢撥出，最後我決定傳簡訊問程信穎，只是這個簡訊打了又改，改了又刪，刪刪改改間過了半個小時，董學倫看我在那打來打去，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用鼻子深嘆了一大口氣，我抬頭看了她一眼，一臉難為情的要她替我看簡訊內容。

「你看過XXX了嗎?星期五我想去OO戲院看，要不要一起去?」

「就這樣你打了半個小時?」她一臉無奈又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然後嚴正要求我立刻送出簡訊。

我盯著手機看了很久，一直沒有勇氣按下送出，董學倫在旁邊看著我，一句話都沒有再說，然後我深吸了一口氣，按下了送出鍵，我還記得那是星期三晚上九點多發的簡訊。我的心跳得很快，那是我第一次主動約男生出去，簡訊發出去後，就一臉愁容坐立不安，我期待又緊張，我怕被他拒絕，更擔心以後做不成朋友，我曲著腿坐在床上，雙手抱胸放在膝上，靜靜地等待程信穎的回覆。董學倫雖然躺在床上看小說，但她不時瞄我一眼，等著等著我的心情從緊張轉成失望，我把手機換著擺在不同的地方，猜想是不是訊號太弱沒收到簡訊，只是一個只有五坪大的房間，訊號強弱能有不同嗎？眼看就要半夜12點了，隔天早上8點還要上課，我決定不再等他回覆時，手機響起了收到簡訊的音樂聲，我的心跳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