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的鬧鐘滴答響。
「我睡不著!」
海綿寶寶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很大,「我睡不著,我睡不著,我失眠了!」海綿寶寶跳下床,換上制服和紅領帶,在屋子裡繞圈圈,他走得很快,走得很躁,撞倒了椅子和水桶,還把小蝸吵醒了,小蝸叫了一聲。
「對不起,小蝸,我失眠了。」海綿寶寶說,「我睡不著,如果不能確定明天要不要去上班,我就睡不著。」
小蝸溜去冰箱,回來時蝸牛殼上頂著一杯啤酒。
「謝謝你,小蝸。」海綿寶寶拿起啤酒,然後丟掉,「但是這個沒用,不能再喝了,我今天白天時喝過酒,晚上也喝酒,但是一點也不想睡,我很累,但是睡不著。」
小蝸皺起眉頭。
「沒關係,小蝸,這不是你的錯。」
他輕拍小蝸,小蝸叫了一聲喵,這讓海綿寶寶想到,「對了,我可以去問章魚哥,章魚哥也要上班,他一定知道明天要不要去蟹堡王,太棒了,現在就去問他。」
海綿寶寶喜形於色,快步衝出鳳梨屋,但才踏到路上,便遇到兩個魚大哥。
他們身穿普通休閒服飾,看起來就像尋常路人,但他們一個頭頂著警帽,另一個掛著墨鏡,而且兩人都手持軍用步槍,正在執行夜間巡邏的工作,他們站在路邊,揮揮手,把海綿寶寶攔了下來。
「同志!海綿寶寶同志!」負責問話的是一個戴警帽的魚大哥,「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啊?」
「兩位同志,我要去隔壁,章魚哥那裡。」
「大半夜的,找章魚哥做啥啊?」
「我要問他一個問題,很重要的問題,可以讓我通過嗎?」
「別急,同志。」
「可以告訴我們嗎,你想問他什麼問題?」
「我想知道明天還要不要去上班。」
「這你知道嗎?」戴警帽的魚大哥問了旁邊戴墨鏡的,「他還要不要去那間漢堡店?」
戴墨鏡的聳聳肩。
「我們目前還不確定。」戴帽子的繼續說,「現在太晚了,你回家睡覺,明天再問吧。」
「哦,不,如果不知道答案,我會睡不著的。」海綿寶寶說,「我失眠兩個小時了。」
「你可以喝點東西。」
「我試過,沒有用。」
「嘿,聽清楚,現在是宵禁,你以為……」他說到一半,卻被身旁的那個戴墨鏡的同志打斷,「讓他過吧,大個子,別為難他,海綿寶寶同志今天表現傑出。」
「我表現傑出?」海綿寶寶露出笑容。
「沒錯,你很勇敢,表現出色,我們都記下來了。」戴墨鏡的說,「你那記當頭一敲,敲在蟹老闆的頭殼上,發出那美妙的聲音。」
「還有後來那招。」大個子說。
「沒錯,後來那招更厲害,雖然有點太狠了。」
「是,是我的錯。」
「沒問題,我喜歡,而且大家也喜歡,都很佩服你。」
「大家佩服我?」
「是啊,還說你是革命小英雄,是不是啊,同志?」
「沒錯,做得太棒了。」戴警帽的揮揮手上的槍,「好吧,小英雄,你快去,去找章魚哥問那個上班的問題,我們還要繼續巡邏,為了比奇堡的安全,看到可疑人物──」
「一定通報。」
海綿寶寶行禮,他們搖搖晃晃地走遠了。
(一陣泡泡升起)
海綿寶寶來到章魚哥的房子前,那棟屋子是個深藍色的人頭石像,雙眼是窗戶,嘴是門,海綿寶寶敲了敲,「章魚哥,章魚哥。」他拿起擴音器,「章魚哥!」
石像屋的潛水窗打開,章魚哥伸出綠色大頭。
「吵死人啦,大半夜的吵什麼。」
「嗨,章魚哥。」
「又是你,海綿寶寶。」他扶正睡帽,雙眼疲倦,「為什麼每次我做美夢的時候都會被你吵醒,我跟你有仇嗎?」
海綿寶寶立刻收起笑容,「對不起啊,章魚哥,你做了什麼美夢?」
「不關你的事,別吵我,我回去睡覺了,再見!」
「等一等,章魚哥,不要走啊,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只有你能回答!」
「為什麼我要回答你的問題。」
「如果你不解答,我睡不著的,章魚哥。」
「我不在乎。」
「我睡不著,會待在這裡思考,大吼大叫一整晚!」
「大呆瓜,再見。」章魚哥關上窗戶,雙耳塞上,戴好睡帽,「怎麼會認識這種人,我真是有夠衰。」
而海綿寶寶拿起擴音器,開始喊著章魚哥,章魚哥……喊到章魚哥的窗戶震動,杯子裂開,牆上的油畫掉落,連他的耳塞都變成海綿寶寶的形狀,而且小海綿寶寶也在喊著章魚哥,章魚哥……
「真是夠了,海綿寶寶!」章魚哥探出大腦袋,怒氣衝天,「你有什麼問題!」
「那個,我想問。」他變得畏縮,「我們明天,還要不要去蟹堡王上班?」
「不用,沒有蟹堡王了。」
「蟹堡王沒了?」
「沒了。」
「喔不,怎麼會這樣。」
海綿寶寶受到打擊,雙腳跪地,眼睛充滿淚水。
「蟹老闆死了,蟹堡王也就跟著沒了。」章魚哥交叉著雙手,抖著大鼻子說,「難道你沒想過?真是沒腦袋的黃色方塊,你竟然沒有想過後果就把蟹老闆打死了。」
「我?」
「不是你是誰。」
「不是啊,章魚哥,是大家一起打的。」
「算在你頭上,海綿寶寶,那時大家圍住蟹老闆,罵個不停,慣老闆,混蛋地主,無良資產階級,罵歸罵,沒人敢下手,沒人敢對那隻硬梆梆的大螃蟹下手,你是第一個,運氣也不錯,舉著鍋鏟狠狠敲在蟹老闆的頭殼上,敲出脆裂的聲音,我還記得那個聲音,大家聽到就知道你打碎了他的頭殼,於是就上來跟著打,不斷地打,直到你……」
「喔不,別再說了,章魚哥。」海綿寶寶遮著臉,「太恐怖了。」他雙眼發黑,上下排牙齒劇烈敲打。
「是嗎?恐怖?」章魚哥的大鼻子哼了一聲,「你那時候很高興呢。」
「怎麼會?」海綿寶寶皺著眉頭,「我應該……應該……很害怕吧?」
「你很高興,我想是因為你受到表揚,功勞算是你的,就像皮老闆的功勞算在派大星頭上,就算他只是跑步跌倒剛好把他壓扁,蠢死了,你們兩個笨蛋有功勞,還能領賞,真是爛透了。」章魚哥嘆了氣,「為什麼好事都會被笨蛋撿走,真是太不公平了。」
章魚哥甩上窗戶。
海綿寶寶一個人在屋外的黑暗中,東張西望,滿頭大汗。
「我是殺人兇手?」他僵硬地搖頭,「我不是革命小英雄嗎?」他手捏著下巴,在原地繞圈,「我究竟是做了一件好事,還是,我不小心做了很糟糕的事情……」他反覆思索,繞了好幾圈軌道,逐漸陷入沙地,「這問題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或許我應該去請教有智慧的人。」
他跳出來沙坑。
「派大星,派大星也跟我一樣,或許他也睡不著,正在被窩裡哭泣。」
他望向鄰近的那塊紅色大圓石,那是派大星的家,海綿寶寶彷彿可以看穿石頭,看到石頭底下的派大星,正趴在一堆砂子上哭泣,哇哇大叫,還捶打自己的胸膛。
「噢,可憐的派大星,他正等著我的安慰呢。」
(一陣泡泡升起)
海綿寶寶走向派大星的家,那是一塊紅色的大圓石,他把手按在石頭上,石頭彈起,就像是大貝殼那樣掀開。石頭底部是平的,而且黏著一隻粉紅色的胖海星,他穿著綠色海灘褲。
「派大星,你還好嗎?」海綿寶寶說,「你好像睡著了?」
派大星打鼾,鼾聲如火車,他揉了揉鼻子的位置,然後又繼續嘟嘟嘟。
「或許派大星正在做惡夢,我來拯救他。」海綿寶寶拿出擴音器,「派大星,起床囉!」
但是派大星照樣打呼。
「嗯,看來要來點厲害的。」
海綿寶寶拿出鍋鏟,往派大星肚子敲,隨即反彈打自己臉,臉上一道紅印記,而派大星依舊睡得憨甜。
「好啊,是你逼我的。」
海綿寶寶瞇起眼睛,動動手指,在派大星腋窩下搔癢,咕嘰咕嘰,咕嘰咕嘰。
派大星張嘴大笑。
「好好笑,哈哈,珊迪,妳好好笑。」他左滾右滾,笑到從大圓石上頭掉下來,揉眼睛,說,「發生什麼事,海綿寶寶,你怎麼在我家?」
「我來看看你……派大星,你剛剛在做惡夢嗎?」
「我好像做了一個好好笑的夢。」
「什麼夢,派大星,你夢到什麼?」
「好啊,就是,呃,啊,我忘記了。」
「你忘記了?」
「是啊。」派大星摸著頭,臉有點紅。
「是不是有夢到珊迪?」
「珊迪?沒有,珊迪是可疑人士,我沒有夢到她。」
「可是你剛剛……」
「我是夢到你。」
「噢,派大星,我的好朋友,你夢到我什麼?」
「我夢到,海綿寶寶……」派大星把手指放進嘴巴裡,「我夢到你跟一群魚圍住蟹老闆,然後你打了他,其他人也打了他,把蟹老闆打得昏過去,兩隻眼睛睜不開,但他可能還有最後一口氣,那些魚都問你,『蟹老闆死了沒?』然後你說,『讓我來檢查看看,嘿,蟹老闆,你死了沒?』你用手敲了敲蟹老闆,但是他沒有回應。」
「派大星,你說是好好笑的夢?」
「然後你掰開蟹老闆的眼睛,吐口水,他還是沒反應。」
「這不好笑。」
「海綿寶寶,不要打斷我,夢裡的你想到一個辦法,從口袋拿出一枚錢幣,丟在蟹老闆前面,然後說,『蟹老闆,你的錢掉了。』大家都閉緊嘴巴,看他會不會爬起來,結果蟹老闆還是沒動作,所以大家都認為他應該是死了。不過你不這麼想,你要大家安靜,然後變成一隻鯨魚的形狀,畫口紅,穿洋裝,用小女生的口吻說話,『爸,你還活著嗎?我可憐的爸爸。』這下子又有戲了,大家看你,又看蟹老闆,蟹老闆的眼睛還是沒睜開,但卻流出了淚水,他用虛弱的聲音說,『珍珍,我的小寶貝,妳在這裡嗎?讓爸爸摸一摸妳漂亮的頭髮吧。』於是你走過去,讓他碰了碰你的海綿頭,蟹老闆手臂在顫抖,聲音也在顫抖,『珍珍,我的寶貝女兒,珍珍。』然後大家突然爆笑,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打著蟹老闆,終於把他打死了。」
「你這是什麼夢,一點也不好笑。」
「哈哈哈,海綿寶寶,哈哈哈。」
「不要笑了,派大星。」
「哈哈哈,超好笑,哈哈哈。」派大星笑到腰彎了,眼睛也彎了。
「夠了,我要走了。」海綿寶寶嘴角下垂,皺著眉,轉身離開派大星的家,大圓石隨即在海綿寶寶身後蓋下,不過即使走遠了,還是隱約聽得到派大星那憨厚又魔性的笑聲。
(一陣泡泡升起)
海綿寶寶回到鳳梨屋,準備要開門回家時,聽見有人喊他,轉身一看,是稍早遇見的那兩位魚大哥。
「海綿寶寶同志,等一等。」戴帽子的魚大哥說,「你不是想知道明天要不要上班?嘿,我們幫你問到了。」
「我已經知道,但還是謝謝你。」海綿寶寶苦著臉,「不用去上班,因為蟹堡王沒了。」
「你喜歡上班是吧,海綿寶寶同志?」
「是啊,製作美味蟹堡是全海底最棒的工作。」
「很好,那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明天你將繼續製作美味蟹堡。」
「真的假的?」
「真的,蟹堡王倒了,會有新的速食店,蟹堡共和國,而且蟹堡共和國將會為人民服務,完全免費,人人都能來一客美味蟹堡。」
海綿寶寶跳起來歡呼,他的嘴巴變成喇叭,吹出嘹亮的號角,但吹了兩句,喇叭聲慢了,降了下來。
「可是,美味蟹堡的配方,只有蟹老闆知道。」
「怎麼會,連你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
「太可惡了,這種老闆,」戴警帽的大個子說,「海綿寶寶同志,你把他打死前,應該先逼問,要他交出美味蟹堡的配方。」
「或許我不該打……」
「你說什麼?」
「或許我不該動手打蟹老闆……」
「聽你在胡說啥,海綿寶寶同志,你做得可是件大事,一件可以記載在歷史上的大事,你應該抬起頭,挺起胸膛,革命小英雄。」
「我,我害了,蟹老闆……」
兩個魚大哥互看一眼。
「你有點懊悔是吧。」那個戴墨鏡的說,「唉,小老弟,有些事非對錯,不能單憑一時的感覺,感覺太主觀,這種時候要客觀,要從整個海洋的歷史觀點來看。」
「海洋的歷史觀點?」
「從海洋的歷史來看,蟹老闆不算什麼,就算一百個也沒什麼,大海如此寬廣,歷史如此悠久,你參與的是轉動歷史巨輪的盛事,你要感到驕傲,回去睡覺吧,同志,明天起床,你就是新的,我們也是新的,全世界的海水都會是新的。」
「美味蟹堡也是新的?」
「當然。」
「新的。」
海綿寶寶終於露出笑容,他揮手相送,晚安道別。走進家門時,小蝸已經在毯子上睡著,他脫下制服,戴上聖誕帽,躺回床上,打了一個大呵欠。
「晚安,小蝸,我該睡了,不然會沒力氣,明天很重要,明天我要製作……」
他一閉上眼,鬧鐘就響。
文/圖:張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