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說,城市的夜晚有著自己的節奏。它喧鬧,卻也靜默;它璀璨,卻也無比暗淡。尤其在臺北,霓虹燈下的人潮像河流,川流不息地湧向未知的遠方。那些步伐輕快或遲疑的人,背後各自有著未曾明言的理由,匆匆地,卻又似乎無處可去。我偶爾會想,這些人中有多少是隨心而走,又有多少人只是被推著走?
還記得那天,是一個微雨的黃昏。辦公室的燈光冷冷地打在桌面上,我看著電腦螢幕上的數據報表,指尖敲擊鍵盤的聲音像是密密麻麻的雨點,將所有思緒壓成無法穿透的濃霧。我的視線飄到窗外,這是我待了快五年的公司,樓下那棵榕樹早已長得粗壯,卻也日漸滄桑。而我自己呢?三十歲的年紀,總覺得自己的靈魂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好像一腳踩進了泥潭裡,掙扎著,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
這五年來,我像個自動導航的機器,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項工作,達成每一個所謂的「KPI」,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真正抓住過。內心那個聲音偶爾冒出來,細細地說:「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可它總是很快就被現實的責任蓋過去了。我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場根本沒有出口的迷宮。
我的朋友阿淳,總愛說我想太多。他過得灑脫,一個背包、一張機票,說走就走。他曾經有段時間消失在柬埔寨的某個小鎮,傳回來的照片裡,他站在一間雜貨店門口,笑得燦爛。我打電話過去問:「你就這樣跑了,不怕什麼都沒了嗎?」他倒是無所謂地回答:「我至少知道自己跑去哪裡啊,不像你,只待在原地,卻不知道自己想什麼。」
那句話像是一道閃電,劃破了我內心堆積已久的烏雲。是啊,原地踏步的我,又能擁有什麼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真正想要什麼。我被標籤成「穩定」、「適合這份工作」、「按部就班」,但我真正的自我是什麼?我記得年輕時,我想做的事情有一長串清單,現在回想起來,幾乎被我放在某個抽屜裡,任由灰塵覆蓋。
夜晚,車窗外的景色飛逝,臺北的街頭已經點亮了所有燈火。我搭上了一輛不知道目的地的公車,任憑它穿梭在城市的縫隙中,像是在尋找某種答案。坐在我旁邊的老太太拿著一束向日葵,她的笑容很淡,卻有種安定的力量。我忽然開口問:「您這麼晚了,還要去哪?」她看著我,輕輕地說:「去看看老朋友。他已經不在了,但我心裡覺得應該去,心會知道該去哪。」
心會知道該去哪。我默念著這句話。老太太下車後,我也按了下車鈴,跟著那束向日葵的香氣走進了不知名的巷弄。我覺得自己的步伐忽然輕快了些,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夾雜著小吃攤的香氣。我買了一份燒餅油條,邊走邊吃,像是回到高中時代早晨的匆忙。
那時的我,似乎從不害怕做選擇。我會寫滿日記本,告訴自己哪天要去流浪,哪天要寫完一本小說,哪天要鼓起勇氣對暗戀的男孩告白。而現在呢?我每天的生活像被精密計算過的演算法,沒有偏差,卻也沒有驚喜。
心理學家曾說,人真正的決策過程,很多時候來自直覺,而非理性。理性讓我們安全,但直覺讓我們自由。直覺是長期累積的情感、記憶與經驗的總和,它比我們想像中更有力量。只是,很多時候我們選擇忽略它,因為我們害怕錯過,也害怕失去。
第二天,我坐在公司會議室裡,面對著主管拋出的新專案提案,內心的聲音又浮現了。這次,它沒有被壓下去,而是像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面,掀起了陣陣漣漪。「這不是我要的。」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天我遞上了辭職信,一種久違的輕鬆感,讓我幾乎流下眼淚。
當然,我並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我甚至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辭職。阿淳聽到後笑著說:「恭喜妳,妳終於聽從了自己的心。」
也許每個人都曾站在人生的岔路口,遲疑著、掙扎著,害怕選擇會讓自己後悔。但當你真的靜下心來,問問自己:「這是我想要的嗎?」答案其實早就存在了,只是你願不願意承認。心和直覺是誠實的,它們比任何外在聲音都更清楚你要去哪。
幾個月後,我接下了一份和寫作有關的工作,偶爾也會接案編輯,收入不如以前穩定,但每當我打開筆電開始敲字的時候,那份真實的喜悅,讓我覺得自己重新活過來了。我走在臺北街頭,看著那些依舊步履匆匆的人們,彷彿看到曾經的自己。
生命的意義不在於滿足所有人的期待,而在於讓自己不留遺憾。追隨自己的心和直覺,或許會跌倒、會迷路,但那條路終究會帶你找到最真實的自己。
城市依然不眠,但此刻的我,終於不再徬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