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唱出身為老師的觀點,以及自己的人文素養,他就是這樣的人:楊肅浩
肅浩年紀跟我差不多,已經出了兩張專輯。想想,我到底在幹嘛?肅浩的音樂實力相當穩固,曾隨不少樂壇前輩參與《民歌四十》巡演。2020年時發行首張專輯《噶瑪蘭的風吹》,隔年直接入圍第32屆金曲獎最佳台語男歌手獎。而在入圍之後,還能回去當國文老師,並把他在教學過程的體悟,寫進歌中,相當令人敬佩。
衝勁論述與溫柔情書兼具的一張台語專輯:《像我這款人》
這是一張很難的專輯,但如果精通台語的朋友,一定會很喜歡這張專輯;而台語像我一樣零零落落,看歌詞還是不太理解的朋友,也能從肅浩的歌聲中感受他想傳達的。前面說太難,是因為肅浩寫歌詞的精準與深度,讓台語程度不好的朋友,有些難消化(這是褒,但要聽一張不是自己母語的專輯,我的功課確實要做比較多)。
這張專輯AB面,所要呈現的氛圍也都相當明確。A面以滂薄編曲和具爆發力的嗓音,唱出對社會、時代,甚至歷史的關懷與批判,但尺度有些跳躍,會讓聽者像是打破了原本拿好的文本,被迫要鑽到另一個更為艱深的文本裡。B面則相當生活化,肅浩溫柔的嗓音就像蘭陽平原夏季的微風,包覆著受傷的人們。
專輯製作精良。有一點,我覺得滿取巧但有趣的,議題性歌曲在〈這個世界〉才結束,不過聽感是在〈投胎無轉時〉就做了輕快的轉變。既讓前面那些疑難雜症都能有所收尾,並兼顧了聆聽的合理性。更重要的是,肅浩在專輯裡展現的人文關懷,是年輕歌手追求,但少有的,實屬難得。
滿像當代小說作家,開始要有自己的專業性,從職人的角度來書寫。原來音樂也開始走這種路線,從自身特殊經驗來關照大尺度的議題,成就這張完整且有意義的專輯。所以,既然肅浩都唱了,不妨試著認識台灣邊緣歷史,以及理解學校老師面對家庭背景不同學生的心境,
專輯裡的那些歌

像我這款人
遺憾是上好的青春留佇遐 像我這款人啊 孤單 拄好爾爾
很少人真的了解自己,特別是在愛情裡頭,「我」會相當矛盾且突出。像我這款人,是一個男人對感情的自省。A段歌詞以 #鎖匙 作為重要物件,最後以另一個物件 #圍巾 作收,從看似有人到孤獨,情感轉折相當仔細。
肅浩說這首歌其實是毋成囝的生活經驗,但我相信應該有不少男人,能夠感受「像我這款人啊 叫是家己偌奢颺 心內蹛一个猶未大漢的囡仔」所說的話,相當共感。編曲人是賴暐哲,前段以弦樂為基礎,後面轉搖滾,讓這首歌旋律本身就滿芭樂的歌,平易近人不少,可以成為很K的歌。

毋成囝
若是青春有塗沙 予風吹過就變坱埃 有偌濟光的所在 有偌濟烏影
專輯的首波主打,是楊肅浩在宜蘭當老師時,看到一個阿嬤來幫曾經復學的孫子又跑休學流程時,說了一句「啊阮這個囡仔,就自細漢無人愛,嘛無法度!」。這極具電影張力的平凡鏡頭,讓肅浩寫下這首歌。
我會把這首歌,對標戴佩妮的〈臭小孩〉。後者是從小孩內心出發,以搖滾而具批判性,但不免有幫代言之嫌。而楊肅浩則是身在田野現場,透過近距離的角度,理解這些被稱為壞小孩的學生,如何「漸漸行向烏暗路的 毋成囝」。讓整首歌有了情節,更能激起人們對這些小孩的理解,而不是只從表面行為指責。
編曲找來吉他詩人 董運昌,間奏部分處理的美妙卻踏實。最近也看了去年金馬獎最佳短片「囚犬」,相當適合配合這首歌聽,那些我們曾經同班過的毋成囝,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八月初八
哪會變做遐爾生份的兩个 一條血脈流過偌濟的歹勢
延續上一首歌,聽者從學生個人,看見更能共感,屬於華人家庭,父親與孩子們關係的畫面。楊肅浩是一個會把故事從頭到尾描述的人,這首歌的歌詞密密麻麻,像是觀賞一部家庭電影,聽者都能從中看見自己與父親的關係。
特別是「我嘛已經行到 你生我的年歲 哪會無彼个把握通成家」甚至是自己長大後成父,與小孩之間可以改變的關係。
我挺喜歡肅浩在Bridge後,要進入高潮前,留白的喘息聲,似乎要放時間,讓聽者思考是不是要一起走上和解這件事,而不是逼人和解。「你佇另外的彼个家 著好好照顧身體」兩代的人,要怎麼解決心中的結,這首歌沒有給解答,反而讓人思考

皇民戰士大軍伕
活落去的罪孽縛身軀 人來問起心肝結規毬
我不確定這首歌放在這邊洽不洽當,若以策展邏輯來看,似乎從家庭尺度,直接跳到史詩格局。當我還在與父親糾結時,突然拍背跟我說,我們來聊聊認識日本時代南洋軍的課題吧!有點錯愕。
不過我相當肯定肅浩處理這麼邊緣的課題,讓我想起去年的 žž 瑋琪 在《Siasing》專輯,也處理了原住民二戰歷史的課題。如果喜歡這首歌的朋友,可以查查政大歷史系教授 藍適齊 寫的《在東南亞和太平洋地區的臺籍戰犯》,這段二戰時期,台灣人在身份認同的糾結。教科書沒教,但我們可以從歌曲理解。
編曲搖滾中,也使用了傳統管樂,讓這首歌更為在地,凸顯這首歌的戰鬥力與悲催。其實,台灣本土專輯中,有不少處理這種帶有暗黑議題的歌曲,大多不會用這麼有戰鬥力的氛圍呈現,也難怪這首歌可以入圍第36屆金曲獎最佳單曲製作人獎。
著驚
「天清清 地靈靈 天清清 地靈靈」電吉他間,唱起了收驚的禱詞。若不是戴上耳機,我還以為經過哪間廟,正在收驚。楊肅浩在 #著驚 這首歌,將因網路發生等社會議題,譬喻成需要收的驚。
我們都把手機當成鴉片,吸得很爽卻不知,與被詐騙集團騙錢的人似乎沒兩樣。用鴉片而不是其他當代毒品,巧妙讓這首歌在當代與傳統跳躍及連結。
這首歌的寓意,會讓我想起也是最近發片的當代電影大師 〈這是一個起跑的信號〉,雖然不是討論網路,但對流行這件事用他們的觀點行批判。「收驚 收驚 來收驚」放久了買順耳。
特別是中間那段「收到東西南北方 收到中央土地公 TikTok來收驚 面冊來收驚」我覺得我也該去找肅浩,收一下我的手機魂,不然我一直在比較。只是不懂為什麼會用「烏魯木齊」這座城市。
投胎無著時
啊我是毋是投胎無著時 哪會生佇彼个1990年 新厝貴甲買袂起 舊厝起甲 夭壽喔 無天理
畫風突然轉變,蘭陽平原的稻草隨著Bossa Nova起舞,前面激昂的憤世忌俗,收了起來。雖然是抱怨,但卻多了柔軟的力量。「啊我是毋是投胎無著時 哪會生佇彼个1990年」90後的朋友舉個手,讓我們一起溫柔的,像這個資本狂妄的世界喧囂吧!
我覺得這首歌,楊肅浩的聲音氣質表現相當傑出。當聽完前面情緒與編曲激烈的歌曲後,聽到「人生到尾的價值親像阿魯米 敢是真正投胎無著時」,唱出不少30歲左右年輕人的感慨。哪裡有有錢的乾爸給我找「讀甲欲死的學歷無值錢 佗位有好額的契爸通開喙」
這首歌我會同時想到曹雅雯的<all you can fly>,以及同樣今年發片的潘信維〈房都買不起〉到底,誰會把薩克斯風和觀自在菩薩結合在一起,就是楊肅浩
這個世界
若佇這个世界無愛配合期待 是毋是小可仔狡怪狡怪 生活的本身就摻著無奈 敢會當勇敢為家己 活一擺
前面從個人、家庭、歷史格局,轉回到世代不均等問題,在這首歌獲得救贖。雖然我不太理解「小可仔」是什麼意思,但應該就是類似小精靈那種角色吧!即使這世界這麼不善待我們,自己的期待顯得可有可無,但還是要為自己活一次吧!無論是走在世代鋼索的我們,還是與我們不對盤的上一代,或是那些為了戰爭苦痛的人。
「有的時陣希望無人熟似 一个越頭走向深山林內」同頻的人,就會理解彼此的孤單。這是你的世界,也是我們一起的世界。很喜歡肅浩,在這首歌的高音,很舒服。
做伙吃早頓
海風吹 吹向你長長的頭毛 代替我無法度陪你食的暗頓
專輯裡居然會放一首這麼甜滋滋,又有些浪漫的歌曲。雖然是一首遠距離的戀情,卻用歌詞讓兩人更為靠近。同樣在海岸的戀人,吹著海風,感受彼此當下的感覺。再用看日出、一起吃早餐,這種旅行時的日常,塑造甜蜜感,真的很會。短小卻讓人喜孜孜爆表的間奏,讓我都臉紅了。
我真的超級喜歡這首歌,雖然與前面大氣勢和大敘事的歌曲不同,但我們總是需要以大窺小,才能找到生活真正幸福的理由。
搶孤-慶典版
楊肅浩的聲音青春感十足,搖滾曲風唱起搶孤這首歌,腦海直接浮現,一位年輕人,上前,拿起綁繩,「身軀的牛油烏趖趖 倒翻棚的痕跡上蓋勇」。然後,楊肅浩是把自己寫的詩拿過來嗎?實在太強了,很有畫面感,推薦去看整首歌歌詞。
突然想到,我還沒看過頭城的搶孤,只有看過恆春的,現場挺震撼,今年先把中元節定下來去頭城好了。
痕跡
青春的痕跡 毋但只有我 這年燒熱 攏有喊因的名
最後一段放合唱,讓我這早就離開學校六、七年的人,都還是想落淚。昨天才跟我唯一高中到現在還是朋友的同學聊電話,才發現我們已經認識十五年,但我還是能回憶起,我和他穿著制服聊天的畫面。
這也是楊肅浩作為老師,寫給學生們的情詩,也是這張專輯最好的註解。很適合當新一代本土畢業歌,各位學校老師趕快選這首(恩,離畢業季還有一段時間,先過個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