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詞選自南唐二主詞。浪淘沙,詞牌名。本詞為李煜 南唐亡國,被俘入宋後的作品,藉春末衰殘的景象,抒發亡國的悲痛。上片以歡樂的夢境反襯身為囚虜之孤苦,下片則描寫現今處境的不堪與故國難歸的憾恨。看似寄託別離之情,實則充滿故國之思,情意悽惻,令人嘆惋。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凭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簾外雨聲潺潺不斷,春意已漸漸衰殘。輕軟的絲被仍擋不住五更時的寒意。睡夢中不知自己已淪為俘囚,還貪享著片刻的歡樂。
獨自一人不要倚著欄杆遠眺,因為已看不到故國的萬里江山。分別時容易,如今想再見卻已困難。水流逝、花凋落、春光遠去,今昔景況對比,有如天上與人間。
李煜從四十歲降宋被俘,拘留在汴京,直到四十二歲逝世,將近三年的時間,可說歷盡了人間最可悲的遭遇。這闋浪淘沙,依據蔡絛西清詩話的說法,是李煜去世那年暮春所作:「南唐李後主歸朝(宋)後,每懷江國,且念嬪妾散落,鬱鬱不自聊,嘗作長短句云:『簾外雨潺潺,……天上人間。』含思淒惋,未幾(不久)下世。」昨日帝王今日囚,李煜的身世之痛和命運之悲,形成他後期作品淒清悲愴的詞風。
1.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
詞的上片首句寫景,以下抒情。簾外潺潺的雨聲驚醒了作者,只有在夢裡才忘記了自己是個「客」(俘虜),還能貪戀一下片刻的歡娛生活。「五更寒」既指自然界的氣候,也暗喻內心中的淒涼哀痛。本來李煜身為南唐國主,過著驕奢淫逸的帝王生活,但是「一旦歸為臣虜」(破陣子),帶著「違命侯」的封號,過著難堪的囚徒生活,感到「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浪淘沙)。因此夢中越是歡樂,就越反襯出現實的冷酷淒涼。
2.獨自莫凭欄─流水落花春去也
下片「無限江山」當指「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破陣子)而言,指南唐山川。「別時容易」指金陵城破,倉皇辭廟,被押北上。江山易主,再想回到金陵已是不可能了,所以說「見時難」。它飽含了作者無窮的痛苦和悔恨。最後「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是照應開頭的「春意闌珊」,同時也表達逝者如斯、時不再來的慨嘆。而「流水」、「落花」、「春去」三事都是一去不復返的,帝王變囚徒,不也是天上人間的差別嗎?
3.天上人間─涵蓋人間共相
這闋詞具有鮮明的形象性,它塑造了一個失去故國的不幸者形象。如以「流水落花」形容歡樂的一去不復返,以「天上人間」概括今昔生活對比,都是最好的形象比喻。其次,其語言有高度的概括性。它概括了人生中如喜怒哀樂、離愁別恨等情感,使人們容易產生共鳴,如「夢裡不知身是客」,不就概括了很多他鄉作客之人的共同感受嗎?再者,語言精鍊自然,音韻和諧流暢,都提高了詞的表現力。
據蔡絛西清詩話,謂本詞是李煜去世前不久所寫,從低沉悲愴的基調中,透露出亡國之君綿綿不盡的故土之思,本詞可說是一首婉轉淒苦的哀歌。
1.以倒敘法追憶故國
上片用倒敘法,先寫夢醒再寫夢中。起首說五更夢回,薄薄的羅衾擋不住晨寒的侵襲。簾外,是潺潺不斷的春雨,是寂寞零落的殘春;這種境地使他倍覺淒苦之感。「夢裡」二句,回過來追憶夢中情事,貪戀著片刻的歡愉;可是夢醒以後,「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浪淘沙),卻加倍痛苦。
2.以莫凭欄呼應前半
下片首三句自為呼應。為什麼要說「獨自莫凭欄」呢?因為「凭欄」而不見「無限江山」,又將引起無限傷感。「別時容易見時難」,是當時常用的語言。顏氏家訓風操有「別易會難」之句,曹丕 燕歌行中也說「別日何易會日難」。然而詞人所說的「別」,並不僅僅指親友之間,而是與故國「無限江山」分別;至於「見時難」即指亡國以後,不可能見到故土的悲哀,這就是他不敢凭欄的原因。在虞美人,他說:「凭欄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眼前綠竹眉月,一似當年,但故人故土,不可復見,「凭欄」只能引起內心無限痛楚。這和「獨自莫凭欄」意思相仿。
3.情景交融,虛實相雜
「流水」二句,嘆息春歸何處。張泌浣溪沙亦有「天上人間何處去,舊歡新夢覺來時」。「天上人間」,是相隔遙遠,不知其處。指春,也兼指人。詞人長嘆水流花落,春去人逝,不僅是本詞的結束,亦暗示詞人的一生即將結束。
李煜後期詞作反映亡國後,囚居生涯的危苦心情,確實是「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且能以白描手法訴說內心的極度痛苦,撼動讀者心靈,具有驚人藝術魅力。如本詞即是以景起,由景到情,將夢境與現實、歡樂與愁恨交織敘述。結尾深入一層,以自然界的花落、水流、春歸比喻自身面臨的厄運。語言生動,純用白描,卻極具感染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