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專訪｜只是想拍一部能讓觀眾享受的電影──專訪《雨中的慾情》監製厨子健介
《雨中的慾情》監製厨子健介（右起），演員森田剛、成田凌、中村映里子、李杏，與台灣發行商光年映畫總監王鴻碩。／金馬執行委員會 提供
還記得今年十月在東京影展看完《雨中的慾情》（Lust In The Rain，2024）後，我興奮地在社群媒體寫下：「太好看了，今年日本電影的年度十大就是這部了吧！」在除台灣金馬影展盛大首映後，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其他觀眾的想法。但果不其然，比起一致盛讚，更多的是正反兩極的評價。
作為一篇本質上應為「推廣」的專訪文章，用這樣的前言當作開頭，似乎不太恰當。但正是這種分歧的觀點，才真正凸顯出《雨中的慾情》的奇幻，同時也展現出這部電影獨特的魅力。
觀影的一個月後，我訪問了同時作為《雨中的慾情》的監製，也是日本製作與發行公司「Sedic International」的代表厨子健介，訪談中的一字一句，都讓我感覺他絕對是僅次於導演片山慎三，最愛這部電影的人。
《雨中的慾情》東京影展映後座談／CharMing 提供
現代人，才更需要柘植義春
《雨中的慾情》與 Sedic Interna 的緣分，要先從竹中直人自導自演的《無能的人》（Nowhere Man，1991）開始說起。當時，竹中直人還只是一個在粉紅電影跑龍套的小演員，直到知名製作人奥山和由發現他的才能，並提拔他成為導演，而這也是日本異色漫畫家柘植義春（つげ義春）的漫畫作品，第一次被搬上大銀幕。
在《無能的人》被拍成電影之前，柘植義春早已因諸多病痛而休筆，而他筆下的人物，雖然多半是人生不順遂，充滿悲哀的男子，但在這些角色身上又帶著一股迷人的特質，「如果在二十一世紀的現在，重新改編柘植義春的漫畫，一定非常有趣。」曾在《無能的人》擔任製片的中澤敏明，在一次的閒聊中突然起了這樣的念頭。
而後，中澤敏明和厨子健介分享了他的想法，並決定將「用現代的方式，改編柘植義春漫畫」的企劃從一個念頭變成一部電影。監製厨子認為，柘植義春的魅力在於，即使漫畫中的主角遭遇到非常多困難，這些角色仍會選擇用「可愛」的方式，繼續過自己的人生。該如何用現代人的角度，重新詮釋柘植義春的世界觀，便成為厨子監製的使命，
「現在社會的大家都過得很匆忙、擁擠。原本要花五十分鐘完成的事情，因為科技的進步，現在只要五分鐘就能完成。這看似是好事，但當節省下來的時間又被其他事情填滿後，反而導致現代人無法好好休息，因此，我們決定要拍出一部能夠娛樂大眾的電影。我認為柘植義春的漫畫，正是描繪出了現代人所缺少的東西。」
《雨中的慾情》電影花絮照／光年映畫 提供
好的原著，找到了好的導演
在確定要再次改編柘植義春的作品後，接下來的難題就是選擇拍攝地。柘植義春的漫畫描繪的是六〇、七〇年代的日本，雖然要在當代日本找到保留下時代氛圍的地方並不困難，但厨子希望能找到的不只是忠實再現時代的景色，更要能符合拓植義春的獨特世界觀。此時，厨子便想起曾因拍攝電影《完全なる飼育 étude》（2020）造訪過的台灣，「台灣和日本的距離很近。不管是實際的地理距離，還是文化的距離都很近，我認為在台灣拍攝，能夠實現我們想要達成的效果。」
決定要改編柘植義春的漫畫後，又該找誰來擔任導演呢？這時，厨子監製又想到自己曾在 2019 年看過的、片山慎三的出道作《海角上的兄妹》。故事描述腿瘸的哥哥與患有自閉症的妹妹相依為命，走投無路後，哥哥決定當皮條客讓妹妹賣身賺取生活費。厨子表示，明明電影中講了非常多東西，是一部批判性十足的作品，但整部片卻充滿了娛樂感。
對「將柘植義春的漫畫改編成愛情故事」和「在台灣取景」的企劃表現出濃厚興趣的片山慎三，爽快地接受了邀約，而厨子對片山也抱持著百分百的信任，「如果把柘植義春的作品搬上大銀幕，還完全照著漫畫拍，就會變成一部藝術電影，但如果找片山慎三，我相信他可以拍出真正的娛樂效果。」
《雨中的慾情》東京影展，演員成田凌映後座談／CharMing 提供
在金門，找到決定性的東西
確定由片山慎三執導後，隨後也敲定由曾執筆《在車上》（2021）劇本的大江崇允擔任編劇，大江崇允以柘植義春的短篇作品《雨中的慾情》為故事基礎，成功融合《隔壁的女人》（1981）、《池袋百店會》（1985）、《夏日回憶》（1984）等短篇漫畫中的要素，編寫出主角義男的愛情故事。雖然導演與監製都非常喜歡大江崇允的劇本編排，但他們也認為劇本還少了一個非常決定性的東西。
在尚未找到「那個東西」時，導演和監製就決定先來台灣金門進行場景勘查。
對台灣人來說，提到金門就會聯想到八二三炮戰，一個曾經的戰爭前線、保留大量戰爭歷史的地方。來金門場勘之前，大江崇允編寫的劇本完全沒有描寫戰爭部分，但是在片山慎三參觀過金門坑道、戰地要塞等地景後，濃厚的歷史氛圍帶給他許多靈感，而他也終於找到劇本中所缺少的「那個東西」──戰爭。
在日本，與戰爭相關的題材都被視為必須輕輕拿起、輕輕放下，在《雨中的慾情》的日本宣傳中，其實也盡量不提及片中的戰爭場面，即使如此，片山導演仍選擇重重放下這個危險題材。
同樣身為製片的厨子健介並沒有阻止導演這個「非常燒錢」的想法，「我覺得這樣做能更展現片山導演的風格。」加入戰爭題材，等於要面對可能帶來的風險，但對這部電影來說，卻是能夠增加衝擊力與娛樂感的關鍵要素。
「片山導演從寫劇本到拍攝、剪接時，都一直在想該如何讓看電影的人感受到驚喜和娛樂，我非常敬佩他拍電影的態度。」
《雨中的慾情》電影花絮照／光年映畫 提供
把錢花在刀口上
只可惜，考量到製作與拍攝上的困難，劇組不得不放棄在金門拍攝的想法，但在用錢上，厨子給予片山最大的發揮空間以及絕對的信任。因為時間的限制，劇組只有一個月拍攝，但是只要為了電影好，厨子從來不會反對片山拍想拍的東西，只是給予導演「排序」的選擇。例如，導演有五個東西想拍，厨子就會請導演選擇哪一個是他最想做的，而劇組就會盡全力去完成他的願望。
在《雨中的慾情》中，片山最想拍的就是「戰爭」。厨子也表示，為此他們花費非常多的時間與精力，「電影中的戰爭戲總共有兩顆鏡頭，而且我們是一天拍一顆。對拍電影的人來說，一天只拍一顆鏡頭是一件非常恐怖與燒錢的事情。但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排在戰爭戲後面，片山最想拍的東西便是電影開場的滂沱大雨。以中小型電影的預算與規模，是很難做出這樣的雨效場面，但導演十分堅持這場戲是非常關鍵與重要的開場，因此劇組也找到台灣團隊，花了非常多的心力去完成。
在決定好導演最想完成的戲後，厨子也告訴片山排序在後面的願望，就必須用其他的形式去完成。被刪減的願望，就是臨時演員的預算。
沒有臨時演員，就只能讓工作人員親自下去演出，其中也包括厨子本人。回憶到此事時，厨子邊笑邊說：「如果是平常的我，絕對不可能下去演的。但因為是我自己跟導演說，要刪臨演的費用，我也只好以身作則。」
在義男（成田凌飾）出門跑業務的場景中，其中一間店家的老闆就是厨子，而那一場戲，片山慎三本人也有下去演。聽到這裡，我也不禁笑著跟厨子說：「看這部電影簡直就像是在玩《威利在哪裡？》的遊戲，觀察電影中哪個臨演其實是工作人員。」
《雨中的慾情》東京影展，演員成田凌映後座談／CharMing 提供
唯有在台灣才能拍出的電影
與多數的跨國製作分工差不多，《雨中的慾情》主創團隊是日本人，負責現場執行與拍攝的則是台灣人。而對厨子來說，語言或文化差異永遠都不是拍片會遇到的最大困難，「雖然台灣人和日本人拍片的方式肯定會有所不同，但即使是在日本，全劇組都是日本人時，也一定會有衝突。只要劇組所有人的目標一致：拍出一部能讓觀眾享受的電影，這樣就足夠了。」
曾經一手推動嘉義萬國戲院重生的江明赫，也成為推動《雨中的慾情》在嘉義拍攝的推手。例如義男住的房屋與娼館的場景，都是向江明赫所管理的建築租借，江明赫就連老家也都借給劇組拍攝。相較於日本，台灣的法律限制較少，許多在日本難以執行的拍攝安排，在台灣都能順利進行。此外，台灣人的包容性與熱情也為電影製作提供了極大的幫助。
臨演預算可以刪，但選角一定要精準
回顧片山慎三的電影，不管是《海角上的兄妹》、《尋人啟弒》（2021）還是《名偵探麻里子最悲慘的一天》（2023），所有的角色都是雀屏中選，彷彿為這個角色而生。因為片山很重視實際上見到演員的感覺，不管是誰、再大咖，也一定要親自見到面。
但有種見面，卻是連當事人都感到難為情的。原本在尋找飾演女主角福子的人選時，厨子與片山拜訪了很多間經紀公司，其中也包括好言娛樂的總經理梁秩誠，沒想到，在試鏡結束後，片山卻表示：「那些偶像女生都太可愛了，不適合福子。反倒是剛剛站在旁邊的那個老闆長得蠻有趣的，要不要找他來演電影中的Ｘ先生啊？」
一開始聽到片山的要求，厨子只覺得非常尷尬，「我們明明是要找女主角，沒想到導演居然面試到那些女偶像的老闆？」但抱著姑且一問的心態，厨子還是先詢問對方的意見，雖然梁秩誠面露困惑，但最後還是答應出演，而他也成功演繹出一個充滿神秘又帶有幽默魅力的角色。
《雨中的慾情》電影劇照／光年映畫 提供
日本電影，必須放眼國際
在拍攝《雨中的慾情》時，厨子每天只想著一件事，「該怎麼做才能讓這部電影變成片山的顏色和味道？」當他卸下監製的身分，作為 Sedic International 負責人時，他每天想著的則是──該如何讓日本電影走出國際，讓更多的觀眾看到這部電影？
從宣揚日本泡湯文化的《湯道》（2023）、改編自英國電影的《善良的牧本先生》（2022）、到找來英國導演伯納德羅斯（Bernard Rose）執導的日本時代劇《武士馬拉松》（2019），由 Sedic International 製作的電影都有一個共通點──將日本文化推廣至國際，而《雨中的慾情》也是如此。
電影是國際共通的語言，厨子認為，不管是製作還是觀看的方式，電影都不該有國界。「即使電影已經從底片進化成數位，但我認為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觀眾想看有趣內容的渴望。因此，身為拍片人的我們，必須不斷推出能讓觀眾感到驚喜的作品。這幾年，我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訪談結束後，厨子私下問我：「你喜歡這部電影嗎？」我的回答是：「當然，我非常享受《雨中的慾情》帶給我的樂趣。」
《雨中的慾情》電影劇照／光年映畫 提供
採訪、撰文／CharMing
影像提供／金馬執行委員會、CharMing
電影幕後照、電影劇照提供／光年映畫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
《釀電影》——「2024 東京影展專題」主視覺。
《釀電影》——「2024 東京影展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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