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既是一場對於死亡的追趕;也是一種充滿表述的語言。因為追趕死亡,使得照片永遠帶有儀式感,也將永恆指向失落。
Nan Goldin說:「我總是在想,如果我有計劃的時常去拍攝某些人,我就永遠不會失去他們。然而,我的照片卻是所有我曾經失去的證據。」
那些「曾有」以及「不在」,比任何音響都力竭聲嘶。然而既留存了照片就給予他者詮釋的空間,影像本身就成了拍攝者的表露。
「誰拍攝?拍攝當下他想些甚麼?為什麼拍他?為什麼要/不這麼拍?」他者可能是脫離被攝者與拍攝者的第三方,甚或不過是時過境遷的雙方。
無論如何,當拍攝者與他者重合,以攝像做為追尋「自我之為物」的途徑,被攝者失去原有的故事與述說性,也將面對剝離的自我,認知的不對稱於焉產生。
深瀨昌久花了13年拍攝愛妻Yohko,那麼用力活,終於將日常座落成一卷浩瀚的史詩。Yohko離開時說:「每一張有我的照片,也不過是他的自我投射而已。」
一開始是因為所愛的凝視而怦然,但當對方手中的相機凝望的是他自我投射中美好的你,那些可以號稱「你之為你」的東西,還真實存在嗎?
「持續以拍攝深愛的人這樣的名目拍下去,不論是拍照的我還是曾經愛過的她,都無法得到幸福。我一直持續迷惘,也讓別人迷失了。攝影真的快樂嗎?」深瀨昌久說。
而「認識自己」往往是一種錯覺,人們執著於挖掘「某些比自身更好或者更壞的東西」,意圖定義那些連自己也仍不確定存在的事物。這樣的時時挖掘會否反讓認識自己成為一場自我應驗的悲喜劇?
「一邊想著要停下來、卻仍然繼續拍攝的我的攝影作業,或許就是對於現在仍然活著的自己的一場復仇劇。這也就是我在拍攝中最喜歡的一個部分。」
沒有了Yohko,深瀨昌久搭上回老家北海道的夜車,花費另一個十年拍攝鳥隻。終於明白,「我自己就是烏鴉」。
不祥的禽鳥,駭人的荒原,碎裂切割的窒人黑白,有時小小觀景窗對著的,甚至不是烏鴉,而是噴發如鴉翅的髮、裸女、貓臉、燃燒。暗房裡,燈箱一打,那成群棲息在黑夜樹梢,飛翔在月白天空,連眼睛都明亮的烏鴉。是晦暗孤獨的環境裡,攝影家探究自我的壯絕與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