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時候最安靜了,只剩雪花飄飄落下、聲音微小到幾乎不可聽見,空氣凝結,就連一個呼吸都嫌多餘。
雪鋪天蓋地漸漸襲來,在祥和與寧靜之下是淒涼與窒息。但下雪的時候美極了,一切萬物都覆蓋上了一層潔白而鬆軟的雪,原本骯髒雜亂的街道、使人近乎尖叫的樹林、一棟又一棟看似毫無秩序卻又勉強配適的屋頂。雪就像絕對的權威,絕對的死亡。公平地,掩埋了悲傷和幸福,掩埋了人的氣息,掩埋了生命活著的痕跡。 只要你在黃昏時分,選一個無人路經的地方躺下,真能聽見雪花落雪的聲響。它像是,一個平凡的晚上,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有什麼改變,也沒經歷什麼,但碎裂,只是一個微小到幾乎不可聽見的聲響。而你面帶微笑地回到家,好悲傷,可說不上為什麼悲傷,而這和你深愛的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就像被雪所掩埋,和原本的景色有多麼漂亮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天我出了神盯著夜晚窗外的街燈,昏黃卻在黑暗中明亮地像把周圍都劃開一般,而偏大的雪花落在燈下閃爍著光芒。那一刻我出神了。好像想起什麼,卻又說不上是什麼。它們那麼恣意地飄盪著,軌跡像極了羽毛,像一個個獨立而活生生的精靈。下雪的時候最美了,在雪地還沒有任何生物步伐的軌跡之前,誰曾走過、原本的小徑在哪、這些都不重要。只要雪一直落,這些都不重要。 我時常感到自己好像還有一塊地方,純真地還像是在家鄉時那樣,而這塊心裡的地方我怎麼樣都走不到。繞了又繞,等了又等,卻怎麼都抵達不了心裡僅存的祥和之地。在那裡我純粹地甚至是傻,脆弱卻又堅不可摧。她生生不息,卻並非茁壯。簡直就像野花,沿著一切所能地漫漫生長。好像在害怕,害怕自己有天終將滅亡。 像雪要趕在融化之前,拼了命地覆蓋一切。 而我明白,因為我太純粹了,所以我沒辦法贏過他。贏不了世界一切情愛,就像覆蓋了幾日的雪,當冬陽漸亮地重新出現於灰濛地季節之時,那彷彿不存於世上的愛將再次不復存在。並不斷輪迴,不斷重來。 我要的那種愛,就像一瞬間的大雪,然後在這骯髒的世界裡被一步又一步的踩踏。那些腳印好似發燙,把雪壓得扁扁後使它幾乎融化。 愛讓人好絕望啊,明明有那麼一刻以為果真覓得,卻又在下一秒讓人癱坐在地上,失了神後,咯咯地發笑了。我笑了,並非因為覺得自己不堪或天真,而是因為這朝生暮死的愛,注定無法永恆。是命運擺了世間一道嗎?還是萬物衰退的道理呢? 「而你卻永遠看不見我看到的世界,你不覺得我看見的愛是愛。是鏡子裡的返照,是臥室裡燈影恍惚,是玄關擺放兩雙鞋,是我望向窗外淚水緩緩落下,而你不過問為什麼。是遠遠看見人海中你朝我走來,是風吹的你前額髮梢紊亂,是你無所謂的玩笑話,是你沿著港口向前走時回過頭,問我為什麼走得那麼慢? 是你告訴我你昏昏欲睡又悲傷,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啊,這就是愛吧,明明它的重量不及一根針,卻又能壓垮一棟又一棟的屋頂。 啊,這就是愛吧,明知道你除了幸福還帶給我悲傷,卻還是無法只為自己活下去。 啊,這就是愛吧,在讓人無法呼吸的雪地中,四周只有我,而我緩緩地仰躺在斜坡上,雪花落在嘴唇上,我抿了抿,像極了輕輕吻你的那天,而只是笑了,沒有說話。 我愛你,我好愛你啊。沒有,我總是看著你,然後笑了。」 下雪的時候,最美了。所有人在此刻都忘了下雪前的城市是什麼模樣,都忘了在雪覆蓋前道路原本的方向。忘了從哪來,忘了得去向哪。 它在燈下閃閃發亮,而我明明知道它明早就會消失,卻又忍不住地凝視著它,好像在等待,等著有沒有永恆的可能。而不斷、不斷地反覆輪迴,且心甘情願。若我接受愛的一切苦難,且不求涅槃超脫,那是否比菩薩還更有覺悟呢?一切有因,一切有果,世間眾生唯有一人。 後來的我也忘了,或許並非徹底忘了,但也無法時時刻刻記得下雪的那天,美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