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結）

啊，該怎麼說好呢？要如何從頭、要如何說起、又要如何去慢慢地收尾呢？二十到二十一這年，時不時就有個想法會冒出來：萬一這樣就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時候了呢？當然，擁有這個冒失想法的我並不成熟，但也並非是無源的一個小小念頭。在青少年的日子裡，我花了全部的力氣去掩蓋所有讓我無法看起來「正常」的舉動。包括頻繁的搬家、換學校、文化差異、和自我認同。我想活得正常點，也不是說多幸福，但至少讓我好好地、正常地過活有這麼困難嗎？某個夜晚我是哭著這麼想的。而這些經年累月積累下來的自卑，重重壓著我的身軀，讓我感到寸步難行。當我望向一戶又一戶人家在傍晚亮起的窗戶，總讓我不停去揣測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快不快樂、幸不幸福。而我這漫長的黑夜，又還有多久才會渡過。才讓我起了這一切會不會有天突然消失的錯覺。 我曾經無數次問過我自己，是我貪婪嗎？或許是我貪婪吧？可希望生來幸福是種貪心嗎？希望再快樂一點是一種奢侈嗎？當他們注視著我，看著我擁有的什麼，卻不曉得我付出了什麼換取一點點可能的自由。人本就是這樣的，永遠看著別人手裡拿著的鮮花，並忘了採得一束花要翻過多少山嶺，要越過多少相同的原野，要歷經多少無眠的夜晚，要忍受多少場嚴嚴實實打在身上的暴風雨。 而至今，我依舊未能緩過來。 所以啊，離開了家鄉的孩子們有回去家鄉說過，遠方是否真的更好嗎？那裡的風景是否真的更加美好嗎？孩子們不知道，也不曉得，一個是生下自己的地方、養育自己的家鄉，一個是扶養自己成人的地方、給盡了愛與希望的城市。而孩子們的未來在哪？孩子們不敢想，也無法知道。 2024對我來說非常特別，算是我人生進幾年來，最開心的一年，也最成功的一年。在鋼琴上我突破了非常多，年初與年末的演奏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樣貌。我在年初設下的目標也一一實現，我更加了解如何演奏和彈琴。同時，我也更加理解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還記得上個月，我在考試前練習時，腦海裡不斷迴盪著教授和助教的話：妳怎麼了？為什麼好像在那次之後就失去了自信一樣？妳要對的起自己的天賦。我再也撐不住，但凡想到最後那句，我無法再練下去，眼淚止不住地一直流下來。 年輕時的日子總讓人迷惘。既害怕自己沒有才華，卻又不明白自己手中的這一些天賦是什麼，要怎麼用。而又要怎麼不負眾望且無懼的向前？好像從某刻開始，我的琴聲已經不只是我自己的聲音，而是承載著更多人的一小點點願望，期望這個聲音能抵達曙光最初乍現的當下。剛觸碰到這個的我，害怕極了，我坐在教堂前，感到無比的恐懼。 因為我從來都不是倍受矚目的孩子。而這一雙雙盯著我的眼睛，在期待的不是我的成功、或我的失敗，而是一個靈魂得以被釋放的瞬間，同時也是我一直在反覆尋覓的一刻。 好漫長啊，夜晚好漫長啊，遙遠地像是沒可能抵達了。可我又無比明白，這漫長的一切都是為了等待天亮的那一個瞬間，那一個我既生既死的時刻。 他教會了我好多，教會了什麼是愛，什麼是恨，什麼慾望，什麼是願望。什麼是幸福，什麼是詛咒。而每一個版本的我，都無法不去承認與他緊緊相連。他是打造我的那個人，是造就我的另一個藝術家，是我最深刻的一場夢。是我的無可避免，與無可代之。若有人問我這是什麼情愫的話，我會無法回答。在我眼裡，他既是我愛的人，也是哥哥一樣的存在，是摯友，也是我討厭的一介凡人。我曾想過要把他就是留在這年，想把這一切埋藏在即將逝去的歲月。唯一肯定的，是我在離開時也依舊愛他，還愛著他。甚至是這個瞬間。 我看著那目光不羈的少年，又想起我們初遇的那年，除了感嘆少年如今成了堂堂大人之外，更感嘆我自己成了我不曾想過的樣貌。更好，更美麗，更加閃耀。是他讓花開的，好像有魔法一樣。當失望與埋怨褪去，我重新回想這一切時，心裡只剩下一絲淡然。就像那天，我們幾乎在房裡安然睡下的淡然。電視機一暗一明，房裡有著蘭花的香味，哄著我漸漸闔眼。 可匱乏感卻依舊像場久病不癒的舊疾一樣，悄悄地侵蝕著我。我的狀態也像是過山車一樣，起伏不定。但我在變好，在變堅強，在釋懷生命的所有好壞。那我會有答案嗎？每當我走在街上，我總想著這個問題。深怕我一輩子都找不著答案一般，像那些大人，像那些頭頭是道跟我說生命的大人。 可我們沒有反駁過他們，說，你們的世界只是這個世界的一小個面貌，這世界還有更大、更多的哀傷與幸福，而你們從不去看，從不在乎。沒人去想過任何一株路邊野花野草的世界，或嵾天大樹真正看見了什麼。而我是那種，非常貪心的人，我既想看見小花的世界，也想看見樹上最高的那根枝椏眼裡，是什麼樣的感覺。而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母親，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當我搖搖晃晃地在炎夏的山與海間漫步過海岸線，我感到好瘋狂啊，生命的意義好不重要地如此猖狂啊，海浪反覆觸及港口的聲響，波光粼粼，慵懶地人群，一切蒙上了模糊光濾鏡的仲夏。偶爾我真的太害怕，看見這些的我終究無法留住自己。因為這不就是真理嗎？這不就是，我尋尋覓覓的真理嗎？ 那這樣的我要去期望什麼樣的未來呢？ 剪去了長髮的我，花了一些時間去明白我原來的樣貌，並重新明白我為什麼是那個我。也或許，我根本什麼都沒有明白過，只不過是自我感動，可我一直以來，都不覺得我自己真正地改變過。我心裡還有小白文鳥，他還活著，還沒睡下，還奮力振翅地要往光的方向飛去。

今年我獲得最寶貴的東西，是自己。比以往任何時刻還更摸清楚了自己的輪廓，並決定要以自己的想法捏塑出一個模樣，我理想的模樣。我感謝這些深愛我的人，他們真的拯救了我，在近乎讓人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陪我度過這個長夜。讓我活得像個正常人一樣，讓我感到，啊，真的好久沒這麼打從心底快樂過了。讓我重新有勇氣，去做夢。那這樣生命的每一個慢動作都是奇蹟，這就是，生活吧。這就是愛吧。 青春還會在我身上停留多久呢？而這場幸福真的會一直延續下去嗎？ 偶爾我會想四十歲的我，將怎麼想我的現在呢？肯定會會心一笑吧。我曾經以為唯有以鋼琴家的身份活下去才是條正確的道路，但我懂了，我想要先以小真的身份活著，好好活著，再成為那個，彈鋼琴的人。 我謝謝愛所成為的，我原諒愛沒能成為的。 2024的我很幸福過，也曾很難過，很快樂過，也從曾很悲傷。而這一切情緒雜陳，她感受了一切她所能感受的，她體會著一個人所能想像的，並依舊試著在這世界裡留下點什麼。而這樣就很美好了，很美好了。 祝福各位鵬程萬里，祝各位幸福，縱使悲傷還能破涕為笑，縱使失去希望也不放棄自己，生活會變好的，我知道，我走過，會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