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我想,這次,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淒厲風雨,冷冷吹著。年關將至,連醫院安寧病房也顯得冷冷清清。
思念沙士的滋味
記得第一次訪視因緣,是大悲學苑道濟法師安排,由我和小馬哥到醫院看你。 剛開始彼此有些陌生,或許小馬哥年齡與你相仿,他聊起你們那個年代經典好看的電影,熟 悉的男女主角,難忘夜市的美味小吃等等。 有許多共同經驗的回憶,打開話匣子,就漸漸熟稔起來。
在許多點點滴滴的回顧中,我們也 慢慢瞭解你的人生故事。雖然年近古稀,清瞿臉龐仍保有年輕的帥勁。
當年父母早逝,身為長子的你,底下還有三個弟弟妹妹,所以很早便投入工作,在戲院裡擔 任播放影片工作。等弟弟妹妹長大各自成家,你也錯過了婚姻。
你靜靜地說著,不是沒交過女朋友,只是個性老實又心軟,最後往往是「好人」一個。
「被拿走很多錢。」你淡淡無奈笑著:
「反正都過去了!」
所以一直單身未婚。
提到你生病的過程,那真是一把辛酸淚。
五年前,你在路邊昏倒,送到醫院檢查,竟然是血癌。醫生說只剩六個月的日子。 兩個弟弟已經去世,只剩下一位妹妹。當時突然被告知死亡,心裡很惶恐,完全不知所措, 對未知充滿恐懼!
沒想到做幾次化療後,病情穩定下來。然而體力不濟,纏綿病榻,轉眼間已經五年多了,真 是漫長、無奈又辛酸的歲月。
只能說往事不堪回首。
你聊了許多,雖然臥病多年,但言談間思慮清晰,心地單純厚道,仍保有赤子之心,令我感動。
「為了來看我,你們是不是七八點就要出門?」
你問我們:
「天氣這麼冷,這樣我很不好意 思!以後不要再來看我囉,在家好好休息,反正我住院也沒什麼問題!」
「我是老人家,睡不著,在家也沒事做,出來活動活動比較好,你不要掛心喔。」
小馬哥立 刻回答。
「大哥,我們有緣才會見面,是阿彌陀佛安排的緣分,道濟法師說我們可以陪你念佛喔!」
我也趕緊補充道。 內心深深為你的善良與體貼感動。真是好人一個。
要結束訪視時,小馬哥問起:
「臥床那麼久了,有沒有想吃些什麼呢?」
你一再推辭,不想麻煩我們,小馬哥親切的安慰:
「大哥,對能活動的我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就當交個朋友嘛!」
直到最後,你才不好意思地說:
「好久沒有喝到冰涼的沙士!」
原來小小的一瓶沙士,竟是你遙不可及的思念滋味。
我們立刻徵詢護理站同意,到醫院福利部買一瓶冰涼的沙士。
當我們抱著那瓶冰涼沙士來到 你床旁時,我永遠記得,你的笑容好燦爛!
慈悲心願,廣度有情
第二次去探望你時,道濟法師特別囑咐我們,要帶阿彌陀佛畫像及念佛機
送給你。那時,道 濟法師每週都會到安寧病房與病人們聊天鼓勵打氣,分享心情。
道濟法師瞭解你的苦,你有什麼心 事,也會說給他聽。
你收到我們帶來的念佛機,珍惜的抱在胸前,非常感謝師父的用心。
你說,常常覺得內心空空的,念佛機放在胸口,感覺上,有聲音,有法師的陪伴,有阿彌陀 佛的加持。
你請我們將佛像懸掛在床尾,讓你能時時親近。阿彌陀佛法相莊嚴,雙手下垂,接引眾生。
道濟法師交代說,你要記得牽住阿彌陀佛的手喔!
那一次你提到,昨天夜裡隔壁床八十幾歲的老阿嬤「走了「。
「走了?」
小馬哥和我互望一眼。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害怕或覺得觸霉頭,癌末病人的你,不知心裡是否會害怕?或是 不捨?抑或?
沒想到你竟灑脫的說:
「她解脫了,而我還在等…… 。」
我想,只有真正深深身陷其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才能體會那種無奈痛苦的心情吧!
聊著聊著,你想到年輕時工作打拼,現在臥病多年,需要看護照顧。不僅沒有生命尊嚴,而 且對社會沒有任何貢獻,活著好像沒有意義,只是拖累別人。還提到我們能到病房探視病人,關懷 鼓勵,覺得很羨慕。
我想起七佛通偈的故事,忍不住與你分享。
釋迦牟尼佛的弟子們互相討論佛法時,各自提出 自己的修行方法。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
彼時目蓮尊者提出他的修行偈語。釋迦牟 尼佛讚許,其他弟子也依此修行。
我想每個人因緣不同。雖然纏綿病榻,但若能淨心念佛,迴向眾生,就是利益有情大眾,功 德無量。你點點頭,似乎寬慰不少。
近晌午,我看你臉上皮膚乾燥脫皮,遂拿出精油幫你做一個簡單的按摩,並噴些「淨土」噴霧劑,清香的味道,讓空間好舒暢。
幾分鐘後,你臉上就精神煥發,大家都說你變帥變年輕。你也笑了起來。 在我專心按摩時,小馬哥有事外出,當他再出現時,手中提一個小餐盒。
小馬哥笑咪咪說著,上次你提到難忘的夜市小吃,想到許多平民美食,如刈包、蚵仔煎、滷 虱目魚肚及四神湯等,現在再也無法去品嚐,神情無限嚮往。 小馬哥聽進去了,他趁我按摩時出去買一份滷虱目魚肚,給你一份驚喜。
那一餐,我們看著你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稀飯配著滷虱目魚肚,吃得好開心,彷彿那是人世間最美味!
第三次,我們陪著道濟法師一同去看你。
「你晚上睡得好嗎?」師父問。
「有沒有念佛啊?」
你說:「有念佛啊,但難免有時思想雜亂,有時也會睡不著。」
你提到,有一次夢見阿彌陀佛講經,現場好多人,而你在一旁聽經,影像清晰又平和。 師父誇讚你很有慧根,並鼓勵你要繼續一心念佛,求往生西方淨土。
當天師父為你隨緣皈依,取法號為「安賜」。小馬哥和我則在一旁為你默默念佛。
從此,你有一個師父賜予的法名。
今後,「安賜」就是你重生的名字。
那天,你帶著氧氣鼻導管,呼吸有些喘。
你說年關將近,病情穩定的人都回家了,所以你必須回到安養院過年。
那時,我和小馬哥跟你約定,過年後,我們一定會帶好料到安養院看你。我們還很仔細認真 地研究安養院的地圖和路線。
你提到一個人住安養院裡,許多無奈的心情,但是聽到我們要去安養院看你,顯得非常興奮 與期待。
看你躺得腰痠難受,我拿出精油幫你按摩舒緩,小馬哥也趁機外出。 回來時,又帶一盒川燙鮮蚵,搭配薑絲與醬料,你笑得合不攏嘴。
你說:「好久沒有吃到鮮蚵了。」
最後,你開心地與我們道別,約好過年後見。
世事無常,沒想到除夕前三天,師父通知我,你臨時住院。 接到消息,我的心直往下沉。
我知道,你的病情一定有不好變化。
我瞭解,有些事情,該來的還是會來。
只是原先我們說好,過年後要去安養院看你的約定呢?
由於小馬哥剛好閉關中,我遂獨自前往安寧病房看你。
我想,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你戴著氧氣鼻導管,呼吸費力,張口大力喘氣。看到我來,對我點點頭,虛弱地揮揮手。我 輕輕握住你的手,你已無法言語了。雖然體力衰弱,眼神有些渙散,但是我知道,你仍能認得出我。
「我知道你現在很辛苦,這是人生必經的過程。時候到了,要記得一心念佛,祈求阿彌陀佛 接引,我在旁邊陪你念佛,不要害怕喔!」
我在你耳邊輕輕說著。
你看看我,認真地點點頭。
我輕輕噴些你最喜歡的「淨土」噴霧劑安神,並取出「身心解脫大歡喜」精油,幫你按摩身體, 然後坐在床邊一句一句地念起「阿彌陀佛」,一直到你平穩睡著,我才悄聲離開。
我知道,縱有萬般不捨,千里終須一別。
內心明白,你此生功課圓滿,即將解脫!
衷心祝福你,蒙佛接引,往生淨土。未來世,能實現慈悲的心願,與大悲學苑法師們一同廣 度有情,利益眾生。 「安賜師兄,記得我們曾經的約定喔,期待來生有緣再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