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雜誌846期
義仔工作不順,帶著交往兩年多的女友阿茹回老家,思考著是該重新出發還是乾脆 待下來接家裡的工作。
善化老家的三合院從曾祖時期興建後一直傳到現在,還住著父母與大伯一家,兩家人相處融洽。以前曾祖經商賺了很多錢後便開始購置田產,先是建了這祖宅,然後再慢慢擴張,將旁邊的零星小屋也逐漸納入。祖宅每年固定修繕,保持著完整的樣態,小屋有幾間重新裝潢租了出去。這回義仔特別挑了間較大間,沒重新裝潢,之前是堆放雜物的房間入住。
曾祖在家族裡是個傳奇人物,小時貧困,長大後靠著刻苦耐勞與商業頭腦抓住機會,賺了大錢光耀整個家族。這些故事從小便聽長輩一說再說,還包括娶了兩房老婆,聽得都可倒背如流了。
義仔回家待了一星期,白天幫父親農活,晚上得空便跟女友說家裡的故事,此刻正說得口沫橫飛。
曾祖的大老婆體弱多病,家事都是小老婆在張羅操持。她很能幹,把整個家族打理得井井有條,外人無不稱讚有加,於是日子久了便不把大房放在眼裡,動不動就言語譏諷嘲笑。看在眼裡的曾祖倒不以為意,他認為女人生來忌妒心就重,加上也需要這小老婆操持家務,只要她並無什麼脫序行為,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
又過幾年,大房病得更嚴重了,整日咳嗽不止,為免影響家人,便搬移至靠著三合院旁的獨立小屋居住,曾祖找了個煮飯婆照料她的生活起居,誰知搬過去沒兩年人就走了。
奇怪的事要來了喔,義仔邊說邊降低音量──哇!突然大喊一聲,阿茹噗的一聲,把嘴裡的珍奶噴了出來。
「是要死哦,甚麼事啦?」阿茹用衛生紙把噴在地上的粉圓捏起來。
「入殮前不是要把人整理乾淨嗎,身體擦一擦整理儀容穿個壽衣甚麼的,聽整理的人說……睡了睡了,這麼晚,都一點多了,明天再說,等等五點還要去幫我爸做事呢!」義仔邊笑邊躺下,不管阿茹如何拜託都不願再說。其實哪能有什麼事,都多久以前了,明天再編個什麼來嚇她,義仔內心偷偷竊笑。
兩人忙了一天,一躺下便呼呼大睡。
「 唉呦!痛啊!」義仔叫著坐起來,一瞄手機凌晨三點。
「甚麼事啊?亂叫亂叫。」阿茹咕噥著。
「妳幫我看看啦!我大腿和手臂突然痛起來,用手摸也沒怎樣,是被甚麼咬到了,蜈蚣嗎?」
「真的很煩耶!」阿茹打開手機光線,照著義仔的大腿。
「咦!這甚麼東西,一堆紅點,你過敏嗎?」阿茹吃驚地問。
「沒啊。這什麼?壓下去……唉呦,很痛啊。」
「真的好奇怪,你手這裡也有。」阿茹把光移到手臂照著。
兩人拿手機照了半天,發現義仔的兩手臂和大腿外側都有整片整片疏密不勻的紅點,紅點像針尖一般,還挺嚇人的。結果搞了半天都沒法再睡,一轉眼天就亮了,倆人穿戴完畢便去義仔父親那會合。
平時寡言的父親聽到義仔的描述,臉上突然出現訝異神情,他看了看義仔身上的紅點,沉默了一會說:
「你等一下早點食食欸,咱來去媽祖婆遐拜拜,拜轉來恁換一間厝睏。我早著佮你講,去睏有裝潢的厝你不聽,講甚麼要睡那間大的,甚麼沒裝潢的比較復古……」
「爸,那間厝是有出甚麼代誌啊?」義仔感覺到氣氛不太對。
「遐是恁查某祖最後住的啦!正房彼个啦!」坐一旁抽菸的大伯身體強健聲音宏亮。
「那俗她不是死了嗎,來幫她洗澡穿衣的人搜,她身上就素有很多紅點啦。那俗大家都在講可能素細漢的給她虐待,都拿針給她刺,她恨死的啦。聽說她人真好,也素可憐啦!」大伯為了讓阿茹聽得懂,奮力地說著台灣國語。
「莫黑白講,遮久的代誌啊,沒證沒據凊彩亂傳……緊食食欸,咱來去拜拜。轉來閣有代誌要做。」義仔的父親沉穩地進屋裡取車鑰匙。
義仔後來堅決不住三合院旁的那幾間獨立小屋,搬進了院中的小雜物間睡,離父母和大伯很近。他身上的紅點抹什麼藥都沒用,過了一週才慢慢消失。
「欸,你那個我怎麼看都是被針刺的,我縫東西被刺到過,就是那樣紅紅一點……」阿茹笑著說。
「恬恬啦!不要再亂說了,這過敏啦!可是…怎麼只有我有,妳卻沒有啊?」義仔講到這裡,打了一個哆嗦。
「一定是因為你沒禮貌亂嘴砲啦!」阿茹看著已退成淡粉色的細點輕聲地說。
義仔內心有些不安,趕緊默默拜託曾祖母,有什麼冤屈跟家裡大人說,不要再來找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