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爺想起四十四年前百越山的那一夜。
那一夜冥府接到通知將至百越山接收大批亡靈,一群鬼使來到百越山時,滿山屠殺的血色彷若混成山嵐,映照出一片血霧。生鏽的腥臭味漫過群山,將百越山浸泡在血泊中。
如此殺場,卻不見亡靈遊魂…。
厲風淒淒,諾大的山林竟寂靜無聲,那般的死氣讓所有鬼使也跟著滲得慌。
隱約間見到林間有一個小墳包。
落葉輕緩地鋪蓋其上,四周環繞著數隻白兔、松鼠,好幾窩的老鼠還有一隻有半個人高的黃鼠狼用大尾巴裹著大家,一隻大鳥展開雙翅鋪蓋於正上方。
待鬼爺走上前意欲查探之際,才發現圍著小墳包五十尺外聚集著森林裡的各種蛇類,一看鬼爺要踏入時,群蛇無不抬頭示警。
鬼爺鬼眼一瞪,蛇群奄奄低頭讓行。
小墳包發散著濃厚的死氣,還有一陣一陣地陰冷的邪氣。鬼爺靠近一看,如果他還有心臟的話,當時應該是停止跳動的那樣驚嚇。
他眼前的那並不是一個墳包,而是一個小嬰孩,全身死白,隱隱然間還可看出死白下透著黑青。
山間林木簌簌,又是一波落葉緩緩掉落,竟都不偏不倚地鋪蓋在這小嬰孩的身上。鬼爺看了看這周身的小動物們,又仰頭看著這群林,祂們似乎在幫這嬰孩保暖?
鬼爺心中不解,難道這嬰孩沒死?
他凝神細觀,竟發現那嬰孩還留有一絲薄透的氣息。那隻大鳥護住了這嬰孩胸口的心氣,若這絲氣息也沒了,那就真的死透了。
一個將死未死的嬰孩竟透出如此強大的死氣與陰邪氣,已讓鬼爺十分不解,更遑論滿山林的眾生們竟如此護生。
『鬼爺,你怎麼在這兒?』遠方走來一個道家打扮的道士,後方跟著幾位年輕地小道士們。
『張師父,你怎麼來了?』鬼爺一抬頭,看到老友,心喜又疑惑。
張家師是百越山頭一間道觀的道士,帶著四個徒弟在道觀修道。今夜子時,他的道觀周遭騷動不已,道門還聽到一陣一陣地敲打聲,他以為那是群妖在爭奪山林之主的紛鬧聲,便不以為意。
早先有幾位山妖先後拜訪了張家師,告知祂們妖能有成,將競相爭奪百越山山神之位,讓張家師不需驚慌,只須靜待結果即可。
因此這一夜,張家師緊閉了道門,想到清晨應該就可以知道結果了。
沒想到,這道門的敲打聲始終不停歇,小弟子好奇之下透過門縫看了外頭,一看大驚,急忙奔告師父。
原來門外是一條白蛇,有著成人手腕粗的身子,長約五尺用著牠的尾巴拍打著道門。
此蛇雖未修成人形,但能長成這般大小的白蛇,都有靈性亦通人性。
果然張家師一開道門,白蛇便立起半個身子向張家師點頭。接著便轉頭蛇行離去,沿途還會停下來留意張家師一行人是否有跟上。
張家師修道多年,大小事見怪不怪,想是今夜山神已定,因此遣白蛇來邀。
沒想到竟在此處遇到鬼爺。
『張師父,您來得正好,這孩子氣息尚存,不是我要收的人,您正好帶回去。』鬼爺心中鬆了口氣。
張家師上前一探。
圍繞四周的群蛇似有靈性一般,紛紛讓出一個開口,讓張家師可以走近。
大黃鼠狼看到張家師走來,便立起身子像是對張家師鞠躬。
他才看清這一群動物身下竟是一個小嬰孩,面色慘白,渾身透著黑青色,一股子凜冽的寒氣,正要伸手探查鼻息時,被這嬰孩周身的氣場給刺著。
『咦?』張家師不可思議。
『怎?』鬼爺問。
『這不可能吧?!』張家師驚訝著。『這孩子體內竟有著如此眾多的魂魄!』
『啊!』鬼爺也驚訝。『那都是我此行要帶走的魂魄吧?!』
『但這嬰孩的肉身怎麼能裝得下這麼多妖精鬼怪?』張家師不解。
一個肉身有三魂七魄,這些都是出生前就已經搭配好的組合,這組合密碼成就了這個人這一世的性格、樣貌、天賦、限制與命運。
肉身就像一輛車,靈魂就像車主,車主開著自己的車子,經過修煉後可以擴充車子的等級、配備、內容量等。
但再怎麼擴充,也不可能從小客車擴充成大巴士,更何況這還只是一個嬰孩,怎麼這麼能裝?
再加上,不同族群的無形眾生們振動頻率各異,牠們彼此相遇時都受不了彼此的能量頻率,怎麼可能還共居一所?
而人體天生具有的振動頻率的幅度是固定且有侷限的,也只能固定吸引某群跟自己振頻相符的眾生,但像這嬰孩卻能容納妖、精、鬼、怪們於一身,簡直不可思議。
『看來,我這次任務是完成不了了。』鬼爺笑道。『這群妖邪找到了庇護所了,也是牠們的機緣,我就不管了,張師父,這就交給你了。』
張家師苦笑。
這嬰孩就是白夜。
那一場慘烈的戰役裡,山妖們彼此廝殺,大妖吞食小妖靈魂,小妖吞食精怪靈魂,最後由蛇妖獲勝。蛇妖王感念這嬰孩的慈悲,讓牠的山神之位不至於罪孽深重,便讓白蛇去請張家師前來救她。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出現在這百越山裡,只知道那一夜群妖競奪山神塗炭的生靈全在她身體裡。這些枉死的生靈幸得小嬰孩的肉身收留方能保有靈體可以再入輪迴…。
張家師度化這些靈魂時,每一個走出嬰孩肉身的靈體都圍繞在她身旁,向嬰孩四足跪拜許久,方才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