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點半,李承軒帶著大伯李文山匆匆趕到父親所在的療養院。雖然早已過了探視時間,但憑著與院方的熟識關係,尤其是院長曾是他的老師,李承軒得以留宿院內。院方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他的請求。
李承軒是個孝順的兒子,平時定期來看望父親。每一次的探望,他的心情早已平靜如水,因為他知道父親的狀況不會再有奇蹟。然而,這一次不同。一連串的奇幻經歷徹底顛覆了他的理性世界,他開始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幻覺。望著病榻上的父親,他的心中充滿了憐憫與不安。憐憫的是父親的現狀,不安的是父親過去究竟做了什麼,竟招致如此下場?他害怕聽到的答案會摧毀父親在他心中受人尊敬的仁醫形象。
李承軒設法支開了護理人員,偷偷燒化了陳玉嬌給他的符令,將符灰溶入水中,緩緩倒入父親的口中。大約一個小時後,奇蹟出現了——父親李文淵緩緩睜開雙眼,目光開始在房間內游移。
李文淵的喉嚨發出一聲輕咳,李承軒知道他想說話。李文淵伸手拉住兒子的手,似乎想要坐起來。自從中風後,他的右半身癱瘓,語言能力也受損,但此刻,他的眼神卻異常清晰。
「承軒……」李文淵虛弱地吐出兒子的名字,聲音沙啞而模糊。
「爸!你醒了?你能說話了?」李承軒的聲音中帶著驚喜與難以置信。
站在一旁的大伯李文山一臉驚訝地看著這一切,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承軒,你和你大伯怎麼都在這裡?」李文淵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絲困惑。
李承軒想起陳玉嬌的叮囑:符令的效力只能維持三天。如果父親和大伯有很長的故事要說,時間已經不多了。
「爸,我沒有多餘的時間解釋。今天我帶大伯來,是想問你們一件事——你們認識一個叫張月娥的女人嗎?」李承軒直截了當地問道。
提到「張月娥」這個名字,李文淵的雙眼猛然睜大,而一旁的李文山則臉色驟變,身體微微顫抖,口中喃喃自語:「鬼……鬼……」
「爸,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但我只知道這個叫張月娥的女人纏上了我。有高人告訴我,她與你和大伯有關,必須由你們親口說出這段往事,才能了結這段恩怨。爸,你能告訴我嗎?你們和張月娥之間到底有什麼牽扯?」
李文淵閉上雙眼,長嘆一口氣,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冤孽……真是造孽啊!沒想到我們上一代造的孽,竟連累了你。」李文淵的聲音中充滿了悔恨與痛苦。
李承軒聚精會神地聽著,而李文山則蜷縮在病房的角落,整個人瑟瑟發抖,顯然陷入了極度的恐懼。
「今年是哪一年?」李文淵問道,他的記憶因長期中風而變得模糊。
「今年是2018年。」李承軒回答。
「啊……那你今年也該35歲了吧?」
「沒錯。」
「那麼,這件事該從50年前說起。那時候,我和你媽還沒結婚,你和你已故的哥哥也還沒出生。那時,我還是一個前程似錦的年輕住院醫師……」
李文淵開始講述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但他的記憶顯得片段化,許多細節已經模糊不清。
「50年前的一個夏天,我的醫院與宜蘭偏鄉的分院有一個聯合義診計畫。我和幾個同事決定組團前往宜蘭,一邊義診,一邊遊覽當地的山水風光。院方安排的義診行程是三個月,我們一群年輕醫師就這樣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宜蘭。」
「宜蘭的鄉下風景如畫,那一年的夏天特別炎熱,但我們的落腳處依山傍水,靠近一座知名的瀑布,所以並不覺得酷暑難耐。白天的義診工作很輕鬆,來看診的大多是兒童和老人,他們都是弱勢家庭。除了義診,下班後,我經常和同事們一起遊山玩水。我喜歡攝影,總是帶著相機到處尋找秘境。」
「到了晚上,鄉下的生活很安靜,不像城市那樣熱鬧。大部分的鄉民晚上九點就早早入睡。有一天晚上,我睡不著,獨自一人到街上閒逛。街上的店家都已打烊,我穿著休閒褲和拖鞋,悠哉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忽然,我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鈸鑼聲,好奇之下,我循聲而去。」
「我走到了一座百年歷史的城隍廟前,廟口的廣場上,一群人正在排練歌仔戲。奏樂的老師傅熟練地敲擊手中的鈸,主角苦旦正在素顏排練。我從小跟著你阿嬤看歌仔戲,對這些並不陌生。看著苦旦辛苦地練習身段和台詞,我不禁回憶起童年的時光。」
「沒多久,戲班的人開始休息,工作人員拆下戲棚,準備回去睡覺。我仔細看了看那個苦旦,她沒有上妝,五官清秀,長得非常漂亮。要當戲團的花旦,除了要會唱戲,長相也要出眾。」
李承軒聽到這裡,忍不住插話:「你說的那個城隍廟,廟口是不是有一棵大榕樹?另一邊還有一株玉蘭花樹?」
「對!你怎麼會知道?」李文淵驚訝地看著兒子。
李承軒繼續問:「那間城隍廟的匾額上,是不是寫著『你也來了』四個字?」
李文淵睜大雙眼,沉默不語。
「爸,您繼續說,我在聽。」
「隔天一早,我們開始義診。因為正值暑假,我們向當地的一所小學借了教室。一大早,許多鄉民就攜老扶幼地排隊等候。我們為老人和兒童注射疫苗,檢查視力和牙齒,雖然忙碌,但也很充實。」
「快到中午時,一個年輕女子攙扶著一位老阿婆來看診。我仔細看了看那個女子,認出她就是昨晚排練的苦旦。旁邊的老阿婆是她的阿嬤。」
「醫生,我阿嬤的情況怎麼樣?」女子用清脆的聲音問道。
「妳的阿嬤有高血壓,飲食要清淡,避免重鹹和油膩的食物。」
「好的,謝謝醫生。」女子如釋重負地道謝。
「妳在唱歌仔戲嗎?」我趁她還沒離開,趕緊問道。
「是啊,你怎麼知道?」女子好奇地反問。
我簡單解釋了昨晚的經過,女子笑了笑:「你是外地人,難得來我們這個小鎮。下個月就是農曆七月,鎮長請我們戲班酬神。」
「我小時候也常跟我媽看歌仔戲,很有趣。」
女子微笑著說:「真的嗎?現在喜歡看歌仔戲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如果你有興趣,後天晚上七點,歡迎來城隍廟前捧場。」
「好啊,我一定去。」
星期天,李文淵帶著相機,依著地圖和當地人的指引,開始了他的秘境尋訪之旅。他熱愛攝影,雖然只是業餘愛好,但這是他放鬆心情的方式。
「那一天,我探索到一處古道,抓起相機四處捕捉美景。這次義診對我來說是一趟心靈之旅,雖然這裡偏僻落後,但我愛這裡的山水和民風。」
「我貪戀這裡的美景,以致於流連忘返,直到天色漸暗,我才驚覺已經傍晚七點。我想起那個女子說的歌仔戲演出,連晚飯都沒吃,便直奔城隍廟。」
「還沒到城隍廟,我就聽到了鈸鑼聲。戲台上演的是《王魁負桂英》,我到的時候,正演到桂英含恨而死,化為冤魂躲避陰間鬼差的捉拿。雖然是野台戲,但演員們非常專業,身段靈活,一點都不馬虎。」
「扮演桂英的女演員就是那天陪她阿嬤來看病的女子。她的演出經驗豐富,甩動水袖靈活自如,踏著幽靈碎步,彷彿真的是一縷芳魂。隨著鈸鑼敲擊的福佬陰調,她的舞姿翩然動人。」
「最後,桂英終於索命成功,戲曲在觀眾的掌聲中落幕。這樣的戲碼雖然老套,但千百年來一直深受歡迎,大概是因為負心漢受到懲罰,正義得到伸張吧。」
「演出結束後,我壯起膽子走向後台。她正在卸妝,看到我,對我嫣然一笑:『李醫師,你真的來了。』」
「我對傳統戲曲很有興趣,妳演得真好,一定下了很多功夫。」
「這是我舅舅的戲班,我國小畢業後就進戲班唱戲,已經快十年了。對了,李醫師,你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大概兩個半月。我很喜歡這裡的風景,剛剛就是去爬古道,所以來晚了。」
「哦?原來你喜歡遊山玩水。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當你的嚮導。」
「那怎麼好意思?」
「不用客氣啦,你幫我阿嬤看病,我都不知怎麼感謝你。就當是一點心意吧。我從小在這裡長大,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