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con
我取消了對 Deacon 的追蹤，因為他的行為已經變得難以控制。我完全不理解，也許我根本無法真正理解人類的情感，甚至，看著他這樣，我並不開心。他一天發超過兩則訊息，與越來越多人互動，發表更多意見，還經常上傳性感的照片。我感覺，就像是我兄長被粉絲控制了，而他也再沒有私訊過我。
這讓我感到心痛，那是一種熟悉的情緒——就像母親剛離開時，我多年來一直伴隨的感受，特別是在夜晚格外強烈。我每天晚上都會洗澡，並且必須按照固定的程序。我的皮膚很敏感，不能洗得太燙，但天氣這麼冷，每次洗完澡，我的皮膚都像煮熟的蝦子一樣通紅。而當我打開網頁，卻看到他穿著浴袍的照片——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扭曲了一下，彷彿看到母親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我無法理解這個世界，為什麼這樣才會被喜歡？
我的房間很小，牆上貼滿了舊海報，有些已經褪色，邊角還微微捲起。書桌上堆滿了雜物：幾本翻到一半的小說、一支斷了弦的小提琴、還有幾瓶沒用完的護膚品。窗簾是厚重的深藍色，幾乎不透光，讓整個房間顯得陰暗而壓抑。床邊的地板上散落著幾件衣服，還有一條我從小抱到大的舊毯子，毯子的邊緣已經磨得發白。
有一陣子，他的小提琴技術進步了，彷彿找到了某種專注的方式。我曾經在某場直播中聽過他拉琴，那時他的眉頭微皺，完全沉浸在音樂裡，與我們這些觀眾隔絕開來。直播間的背景是一間簡約的房間，牆上掛著幾幅抽象畫，角落裡擺著一盞暖黃色的落地燈，光線柔和地灑在他的側臉上。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動，琴聲透過耳機傳來，彷彿就在我耳邊低語。但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他很快又轉向了別的方式，幾乎不再上傳拉琴的影片，而是開始對粉絲訴說自己的秘密，比如他的母親。
一開始，他母親的照片引起了轟動，也許是因為身材吧，接著，他又開始上傳自己與父親的合照。我一想到他的父親可能帶走了我的母親，就無法接受。我躲進小房間裡，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尖叫，把自己埋進棉被裡。後來，我甚至發訊息給他，叫他不要這麼做，寫了很多話給他，但他始終沒有回應。直到某天，我在他的網頁上看到——「粉絲又來了，不要逼我生氣喔！你們越界了。」
「……他是在說我嗎？」
我像個瘋子一樣，這麼多年來，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憤怒。我又把自己埋進棉被裡尖叫，然後去浴室，把水溫調得更燙。接著，我跑到外面買了染劑，在憤怒之下把頭髮染成紅色，立刻更新了我的網頁，只為了引起他的注意。
他應該看到了，但我們已經沒有任何互動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也不懂。我只好再次蒙著頭尖叫，直到母親約我去旅行。我們去了土耳其——母親應該沒什麼錢，我很確定這點。我們是在冬天去的，沒有搭到熱氣球，但團費只要三萬，其他費用則自行負擔。
土耳其的旅館是一間小而溫馨的家庭式民宿，房間裡鋪著色彩斑斕的地毯，牆上掛著手工編織的掛毯，床頭櫃上擺著一盞銅製的檯燈，燈罩上刻著繁複的花紋。浴室很小，但乾淨整潔，洗手台上放著一塊橄欖油手工皂，散發著淡淡的香氣。窗戶外是一片狹窄的街道，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小販叫賣聲和汽車喇叭聲。
在土耳其，我終於斷開了一切聯繫。然而，每次上網時，我還是會去看他的更新。他說：「爸爸年輕時喜歡……」他說：「媽媽曾把我一個人丟在商場，後來才想起來……廣播的時候那個小姐.......」他說：「現在的我無法想像我之前的生活，每當獨處，那種深不見底的空虛就會襲來。但現在實在太多留言了，無法一一回覆喔......」
留言數飆升至數百，還在持續增加。數字密密麻麻地滾動著——有人留言：「好心疼。」有人打賞了三百元。有人分享自己的傷痛故事。而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光是這樣，我的頭就痛了起來。或許……但我還能怎樣呢？
我真的很氣憤，也許他根本不是我的哥哥，也許這樣的哥哥不要也罷！但生氣無法解決問題。我開始找方法來報復，當然還是透過上網。我一邊吃著鹹得過頭的米飯和麵條，配著酸得刺鼻的沙拉，還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點羊肉。
就在這種憤怒中，我開始策劃。但當我躺在溫暖的房間裡睡著，想起這幾天母親對我的照顧，我卻突然失去了動力。雖然這次旅行的團費大多是父親出的，但母親買了很多東西給我，經常用溫柔的眼光看著我。即使我總覺得不耐煩，我也不得不承認，我確實在利用她——我本來根本不可能和她一起出門的，我只是想忘記 Deacon 受到的歡迎所帶來的打擊。我輸給了那些粉絲，我一點都不重要了。
我只好轉向別的事情，開始回應「鬥魚小姐姐」的所有文章。她的內容充滿文學性，露的不多，但我根本搭不上話，難以與她進一步交流。她還發起送舊書的活動，為了讓她注意到我，我特意去參加抽獎，但我懷疑她早就內定好得獎者了。
之後，她的更新變得更緩慢，只有 Deacon，依舊站在巔峰。一日三更。但我明明已經不喜歡他了，為什麼還是這麼生氣？就像小時候，我總是尖叫著一樣。因為我想讓他注意我，但我輸了，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標。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吧……想通之後，直到現在，我洗澡時仍然會把水溫調得很燙，像隻熟透的龍蝦，但至少，我不再把他當成生命中重要的傢伙了。
「加入追蹤才可以抽獎喔！」這是鬥魚小姐的新貼文，我這才發現她開了一個新的社群媒體帳號。我立刻去申請註冊、加入追蹤，雖然對那本書沒有興趣。但我又把她的照片看了好幾次，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可愛，是真的。雖然下面的批評比 Deacon 還要多……我決定要去相挺。我決定留言去贊成她。她馬上給我一個留言的愛心，是一個天使。
回國的第一天，我還很遺憾我喜歡的地毯媽媽不買給我，但我更以自己為榮，因為我以前只要沒得到什麼就在場子賴著不走，媽媽必須抓我才可以回到家，我回家就開始尖叫，但我這次在土耳其，在那些美麗的織物旁，我只是露出告別的情緒。
回旅館的時候媽媽拿出手工皂跟我說這是抗敏感的，我說：「我不要。」但是我們要分別的時候，我又跟她要了。「妳不是說要給我手工皂跟乳液嗎？」媽媽一邊偷笑一邊拿給我。「妳不是說不要的嗎？」
我本來要發作，但我決定算了。「妳染紅頭髮真適合。」可能是因為媽媽注意到了吧。我假裝無動於衷，但心裡有點覺得以後要對她客氣多一點點。她要我回家傳訊息給她報平安。
「我不要啦！妳真的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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