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走後的第12天,我的世界裂成了兩半。一面總是在艷陽高照;另一面則是陰雨綿綿的灰色世界。
這年,我28歲,剛結婚三個月,離開台灣生活已有三年多。
我記得初次聽說妳罹患癌症,是兩年多前還在美國求學的時候。
當時的我,也曾在月光撒落的夜晚,埋首在枕頭裡為自己的無能為力痛哭過。
沒想到從那時至今,也才過了兩年多。我在工作上經歷、成長了許多,也結了婚,成為人妻。但是始終都仍是沒有準備好,這一天的到來。
妳離開的前一個周五,大伯在群組裡說,醫生說妳最短兩周、最長一個月。
我在周一早上準備要和老闆請假兩週回去陪妳,但假還沒請完,群組就傳來訊息說妳離開了。
妳離開以後,我努力讓自己不要崩塌。
那些該做的、該想的,我都知道;但是我終究也還是不能很好地讓自己走向那個方向。
我走出戶外透氣,卻發現這個世界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異鄉的人們照常地過日子。
殘酷。
這世界居然什麼都沒有改變,就像人們從未住意到過,今日從樹上又落了許多葉子、今日有幾隻螞蟻又為了討生活而被人踩扁、有幾隻雄蜂又為了傳宗接代而犧牲性命。
而我,一個自異鄉來討生活的人,又有什麼資格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呢?
所以我只讓自己休息了一兩日,平靜無法思考的混亂腦袋後,便背上包袱繼續前行了。
我隱藏自己的心情、沒入人群之中。
雖然演技絕佳,沒有人看得出來;但只有我知道,我的心已經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狀。
我的心思變得如同一縷細線,我的感官全部都張開。
每一秒,突然都變得像是十秒那般地飛快。
突然會為了很小的事情而感到狂喜,表面上反而看起來更加快樂了。
我感覺自己偽裝地很好,應該是順利地讓自己做到"大人該做的"事情了。
成熟地面對這一切。
然而,越是在這樣的正軌中,我卻越是隱隱感受到自己的病態。
藏在水面下的是好多個狂暴的漩渦,我好害怕自己被吞噬。
胸口像是有什麼沉重的東西,隨時要衝破我的胸膛爆裂而出,但是卻又不得而出。
終於我才願意尋求幫助,對著異鄉不太熟的朋友們吐露心事。
接受著他人好意的陪伴。
然後繼續假裝著、讓大家都覺得自己很好。
希望時間能將這些情緒帶走。
但是,時間應是不能的。它能讓我淡忘妳,卻不能讓我思念你的悲傷憑空消失。
淡忘妳,卻是我短暫、渺小生命中,我最不願意發生的一件事之一。
於是我寫作,想整理自己、整理與妳的回憶。
前陣子獨到"在世界盡頭的書店"。書中的主角露絲,人生經歷過許多風雨,也做過許多不同的工作、冒險。其中有個冒險故事,她說:她曾在在深手不見五指的大海中突遇暴風雨。當她努力想將船隻停到港灣內時,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指引船隻入港那最重要的燈塔。海上的漁人在風暴中要如何找到小小的海港缺口入港?
她為了存活,努力保持冷靜、摸索方向。甚至是聽著海浪拍打的聲音辨認方向的。
最終,她九死一生地順利入港。隔日,海港的站長都對於這隻小船如何入港,感到不可思議。
妳的離開,讓我想到這個故事。
我是海上漂泊的漁人,我到異鄉捕魚,而妳是指引我回家的燈塔。
現在燈塔熄滅了,我覺得自己真的就這樣漂泊於海上了。
我和原本那海港的連結被切斷了。
每一年聖誕節長假都想回家的原因,突然不再存在了。
我不必再沿著原路回家了。然而,我又要去哪呢?
三年了,我還是沒有準備好失去妳。
再過一個多禮拜,是妳的喪禮。我不顧爸媽反對新婚沖煞的奇怪顧慮,堅持要回去參加妳的喪禮。
經過了這幾十日,我已知道這不是一件我能夠輕易告放下的事。
無論如何,我都想回去,好好地和妳道別。
即使只是個儀式而已也好,我都想有機會正大光明地為妳頹敗、枯竭。
因為妳在我心裡就是這麼無可替代、獨一無二的重要存在。
我也才能有機會,在時間的沖刷下好好地校正回歸。
我知道妳不願我們難過,但善良的妳,會明白的。
因為妳一直與我心意相通,我知道妳最希望的就是身邊的每個人都過得幸福、快樂。
和同事說了很多自己其實一直在努力隱藏的事。
她告訴我,讓自己情緒抒發出來並不可恥,這是很正常的。甚是她還激將地說:不紓發出來我才覺得奇怪,因為妳就在逃避自己心裡的感受。
妳走了以後,我嘗試許多方法排解。
我畫畫、寫作、吃美食、運動、看風景、放空,但是我總還是想不透。
每當我靜下來思考這一切,最終得到的總是只有腦袋一片混亂。
海上的漁人,為了求生存,只能想像那座燈塔一直還在。
儘管比登天還難,也只能用信念支撐著讓自己不要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