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2025年3月4日深夜的班機，我從墨爾本時隔2個月的又再次返回故鄉台灣。
我還記得上次離開，上飛機前，我不知道為什麼有種預感覺得自己很快會再回家，所以並不憂傷。
沒想到這幾週，經歷了許久的天人交戰該不該回家。
我還是決定親自回來，送別我最親愛的阿嬤。
5:00多下飛機便要趕著去殯儀館，我從未去過殯儀館，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等待行李的時候，我看著時間一分分的流逝，6:08分。
等行李總是讓人很不耐煩。
旅遊時，想要快點拿到行李，快點開啟冒險旅程；回家時，想要快點拿到行李，衝回家給家人一個驚喜。這次我也想快點拿到，因為我不想趕不上見阿嬤的最後一面。
和計程車司機說了我要去板橋殯儀館。
司機說他平時跑桃園地區，新北比較不熟。
「我知道桃園有幾個不同的殯儀館，但是台北我不熟。所以如果跑新北我就"掛掉"了」
........
言者無心，聽著有意。
我怕自己對待會要發生的景象毫無準備，拿出耳機默默聽著一些哀傷的歌曲。
台北這幾日似乎是梅雨季剛開始，雨一直下不停。
和堂哥在會場外碰頭。他幫我把行李放到車上。
我穿上全黑的孝服。
靈堂的樣式是爸爸在群組裡和姑姑叔伯們討論的那樣，正中間有一張阿嬤大大的黑白頭像。
我別過頭，遲遲不敢看向她的照片。
好不容易望向她，悲傷迅速壟罩著我。
那張照片，她好漂亮、臉上都沒有皺紋。她好像蒙娜麗莎一樣，我無論從哪個角度抬頭看，她都在對我微笑。
照片、靈堂提醒我，她真的已經走了。
心跳好快，眼淚不受控制。
在場有好多親戚們，我因為自己的狼狽不堪的熊樣子，連招呼都不敢打。
我望著人脈廣闊的叔叔同事們送來的滿堂蓮花、百合，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和淚腺。
儀式的過程，冗不細數。
大致上是先家奠，到靈堂後方看阿嬤遺體，然後公奠，按照輩分出席為阿嬤上香。
原以為我是不用看到她的遺體的，但是全家族都由道士領著，我也就渾渾噩噩地走入佛堂了。
看到她瘦小的身體躺在棺材裡，我不忍直視。
我勉強望向她的容顏一眼，她看起來很漂亮，很像上了妝。她看起來像是個精緻的阿嬤陶瓷娃娃，但是她已經不是阿嬤了。我那個最愛笑的阿嬤。
不由自主地又激動了起來，不忍地垂頭哭泣。
道士帶著大家，在阿嬤的棺材裡放了許多物品。每放一向，他都會朗誦著所放物品代表的意義。
「放入XXX，讓子孫後輩大富貴，厚某？」
眾人齊聲大喊：「厚！」
「放入XXX，讓子孫後輩平安健康，厚某？」
眾人齊聲大喊：「厚！」
一項項物品下來，我卻無法跟著說出「厚！」
我心想，她已經走了，我只希望她好，並不向她再求些什麼了。而善良的阿嬤，如果真有能力在天上干涉人間事物，那怕沒有這些，她一定都會用盡一切為自已的子孫後代檔盡災厄的。
也許我回家，只是為了讓自己接受她已經走了的這個事實。
我在心底也知道，這些都只是儀式，她已經走了。我只是需要親眼見證，才能接受這一切，讓她繼續活在我的心底，陪伴我繼續人生的修練。
我們家族父兄那一輩(阿嬤的子女輩)，年輕時，有許多錢財上、情感上的矛盾嫌隙。
阿嬤在世的時候，我從未看過叔叔伯伯姑姑們如此和睦，齊心協力的為了一件事而共同出席、共同出力。
所以在靈堂的時候，我一面難過，一面也感慨，很為阿嬤難過與不捨。即使如此，我知道人就是這樣的，上一輩根深地固的價值觀，就算遭遇到阿嬤離世的不幸，也只會表面上扭曲地暫時回歸正常人倫綱常。
長輩們之間數十年來積累的恩怨情仇，不是我這一小輩可以努力改變的。
在堂哥車上，我向堂哥打聽了許多家族的陳年往事。他說：「這一切顯然都是大伯的錯。」我很容易受到他人影響，但在離開金山家前，還是決定送給大伯我最後一塊來自澳洲的伴手禮巧克力。
這些恩怨情仇發生的時候，我還小，所以並不清楚，也不該多管。我只知道，在千千萬萬的人海中，我拖阿嬤的福，來到這個家族，遇到了這麼些人，終究是令我感恩的。
我在板橋殯儀館下計程車時，在雨中遠遠地看到老爸的身影，捧著阿嬤的牌位；在區公所納骨塔旁時，看到老爸在雨中下車時，胸前緊緊抱著阿嬤的骨灰罈。回山上時，親戚們陸續下山，我們家也是最後一個下山的。他在山上家裡看到一隻白色的蝴蝶，覺得是阿嬤的化身，要我一起來看；他在家裡尋來尋去的整理，像是在幫阿嬤照顧她心愛的家園。
她忙進忙出地交代外勞了許多後，我們陪阿公吃完晚飯後才下去。
我這老爸，刀子嘴但是心思其實很細膩，也很孝順。
這些天來的這些儀式，我知道都是老爸費心張羅的。
即使很多人都說這些只是一個儀式，老爸還是想要給阿嬤最好的，讓她能夠放心、體面地走。
我們家和阿嬤一向很親，這些日子以來，他肯定比任何人都還要難過。
我回家，也是為了陪陪老爸。阿嬤生病時，我的婆婆說，我是阿嬤的開心果。現在，我只能扮演老爸的開心果了。短暫回台，也不能做什麼，只能這樣默默地陪陪他。這段日子真的辛苦他了。
人說，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在我看來，世間沒有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但卻有解不開的情結、理不開的絲線。
凡事都是一體兩面的，而我盡量朝向好的那一面思考。
人生短短的這麼一遭，有這麼多美好的人、事、物，我最不願辜負這些良辰美景。
現在的心情已經平復許多。
回來之前我在機場列了許多代辦事項，像是吃鴨血臭豆腐之類的。
但是想了想，這次快閃台灣之旅，那些事項都不著急。我就好好地陪伴家人，紓發情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