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有十個兄弟姐妹,走去近半,住在同村的屘舅與兩位姨媽姨丈,
血管心臟中風紛紛痼疾纏身。
每當清晨黃昏,望著佝僂的身影,在他們生於斯長於斯老於斯的村道上,
或輪椅或顫步頹履,那抹陽光不管多麼溫柔輕灑,總令人不寒而慄不傷而悲。
生命的輓歌,似乎從來都是悲切而無奈的。
時間與命運,無可抗拒,當意志或精神或思想為肉體所累所磨時,
是否還再眷戀那具必朽之軀呢?或者可在漸枯之體內萌發青翠新芽呢?
而以有限之生,昇華至無限的時空呢?
當太陽退駕,月娘升堂,萬物皆循以天體運行依規,在夜裡該眠的,就不要張開眼睛,
若說人世難捨,何苦要來?我們的這個「我」,是不由己的,無從揀擇的。
我們的這個「我」,如果死了,像風,像油蔴菜籽,像飛絮流雲,或在日月星辰,
或在六道輪迴,你的言行舉止,或許就是牽引你新的歸向。
老人家也是久病纏身煩噪不堪,致使離婚中年的A,為了子女與同居臥病的男人,
蠟燭多頭燒。
年末某一日清晨,她如往至辦公室簽到,平常都是爽朗的問安,
那天卻低聲隱氣的到我身邊說:大哥,我媽趁外勞不注意,喝下清潔劑。
還有後座另一位媳婦B,一家兄弟都是高等知識份子,分財產時錙銖必較,
說是請外勞分擔費用,沒人願意。
鄰座的C,則是大哥沒出息,外勞與家用夫婦一肩扛起。
大街小巷,每一位不良於行的老者,幾乎都跟著一位或駕著電動車,
皮膚稍黑輪廓深邃,年輕力壯的外籍看護。
某次換帖會,對著兄弟們說,不用多久以後我們的聚餐,恐怕又要多開一桌了,
眾皆不解云何?
我說:給我們的看護坐呀!
英雄怕老,美人遲暮,醒握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傾國傾城沉魚落雁引領風騷者,
雖知日正當中亦在西斜,可未必每一日的夕陽都是那麼瑰麗。
隔不久A女又在早上簽完到,悄悄地近身附耳:大哥,我媽走了!
沒有哀傷,平靜而淡定。
卡繆(阿爾及利1913-1960),在1942年出版的著作「異鄉人」中,
依稀記得主角在被偵訊中有一段話「……每個人心中都曾想過某一個親人的死去。」
禮教的壓抑,不也是人性扭曲的幫兇?
某些動物在預知其死期已近,會遠離族群,不知去處的獨自面對與接受,
這些動物比人類更知禪觀。
智慧有時成了智障。
好死好死,倒真是最終回的幸福。
突然想吃橘子,而且強烈的刻不容緩的想填飽食慾。
大仔!來喔!
粗嗓子的水果攤老闆順手遞來一跟菸。
明天初一喔!
又巧女兒明天要回來,也來些柳丁吧(母親愛吃的)。
村道酒寮漫延,聽說有六十幾桌,與昨天的估計相符。
衣香鬢影,煙火聲喇叭聲麥克風聲喧嘩聲,呼伴著此起彼落的狗吠聲,一家的喜事,
翻攪著寂村的波動,像是過年前的彩排,像是把墊底的菜尾撥弄溫熱,嚥一下口水,
熟悉的味道,就是家鄉的風味。
舞台上的歌聲,穿牆透戶而來,想像的到台下正酒酣耳熱佳餚興濃,
而預報的寒流爽約了,倒使粉白的薔薇綻放的與含苞的或枯萎的屢屢對望。
夜下醉步,鼻下恰迎心蕊,是酒香花香?郁而不黏,許是歲末的收斂。
2016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