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嘿~嘿 ~嘿都一只鳥仔哮啾啾~荷哩嘿~哭到三更一又半暝~找嘸巢~荷嘿荷~」電台傳來了蔡振南滄桑的歌聲。
突然想起了一段記憶,於是就跟孩子們說:
「你們知道爸爸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什麼時候嗎?」我問。
「一定是很古老的時候!」弟弟說。
「是啊,大概也就是民國七十五六年,大約也是讀中年級的時候,有一次阿公在週六中午學校放學的時候,突然騎腳踏車出現在校門口要載我回家時,在路途中哼唱的。」
同樣的旋律,同樣的親子接送情景,只是當時父親是從雲林北漂白手起家,而我則是從台北回到雲林工作。
印象中,父親唱歌常常會走調,但這首歌的弦律,不僅沒有走調卻總能將我帶回那個最純真無邪的年代。
於是,趁著初春葉落芽出的時刻,將父母親年輕奮鬥的故事,稍作紀錄。
彼時,天光了(ㄧ)
雞鳴鄉晨
天未光,阿母養的雞起就已經開始「喔~喔~嗚~」的啼叫了。
阿爸被雞啼驚擾到了睡眠,咒罵幹譙了一聲:
「看,玉啊,叫最大聲的那隻抓來燉一燉啦,七早八早的是在哭夭喔!」
「說不定真的餓了還是有賊進來,我去看一看。」
「免啦,有歹人進來,『哭嘍』會吠啦,我養的狗比妳養的雞鴨有用啦。」
「我養的雞鴨可以吃,你養的狗又不能吃。」
「看…」
一陣喧鬧之後,又回到安靜的清晨。
少年阿久也再這陣騷動中醒來。
是啊,天光光,露水凍。
大哥已經成家在新莊落腳。
二哥、三哥也準備婚後到北部發展。
五弟成績一向優異,未來沒什麼問題。
六弟還小需要人照顧,說未來還太早。
但是自己已經17歲了,國校開始就跟兄長們一起農作跟廟口賣碳烤,學歷不高又沒有一技之長,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呢?要顧肚子,要做生意,但靠天吃飯真的能有出頭天嗎?是不是該外出去闖一闖?
每次只要想到這裡,少年阿久就輾轉難眠。
想著想著,天光了。
今天舊曆10月29日馬鳴山五府千歲熱鬧。
廟口榕樹下,老人們已經聚集在一起閒聊,一邊抽旱菸一邊聊昨晚誰家的牛跑去田裡,等待著慶典的到來。
廟埕前,一群小孩追著鐵圈跑,笑聲在香煙裊裊中飄著。
一大早,二哥、三哥跟少年阿久,就各推著前一天醃漬好的芭樂、燒酒螺以及烤香腸,在廟埕裡進香人潮必經之地擺好攤位,等待著各地進香團的到來。
每一年的熱鬧,總是會吸引鄰近鄉鎮的香客來參拜,歌仔戲跟布袋戲更是早早就來準備,不同的攤商也陸續加入,但擺攤要賺錢還是需要合作才能有最大的收益,少年阿久早已跟感情甚好的堂弟阿堂約好,如何吆喝著讓香客可以走到自己的攤位,如何請眾兄弟朋友帶著食物閒晃,一切安排妥當之後,起攤。
除了攤位本身特製高粱香腸的肥瘦比例美味之外,碳烤玉米、魷魚跟燒酒螺更是香客必買,醃製芭樂必備的秘製中藥梅子粉,更是平時替人把脈看病父親的私傳。
當然生意火熱時,攤位旁總有幾位村里的地痞會過來幫忙吆喝順便吃吃免費烤香腸,擺攤多年,堂弟跟少年阿久早已練就了一身好功夫,這些當初來索取場地費的地痞,現在多是跟他們稱兄道弟,只要喝點高粱配點烤魷魚就可以簡單打發,畢竟偶爾生病還是要去拜託人稱等伯的父親把脈抓藥,總是相堵得到,更何況父親還是鄉里蕭府千歲的筆生,多少還是會給點面子,不敢亂來。
有時候外地的流氓來亂,反而會挺身而出。
慶典一直持續到午夜才歸於平靜。
人潮散去時,約莫已經午夜。
收攤後,與堂弟阿堂一起在鄉路上推著攤車。
「久啊,今天的收入不錯,你走來鑽去卡辛苦,等一下你分多一些咧。」阿堂說。
「卡拜託喔,東西料錢扣一扣,你是大師,炭火夯到臉都黑了,你分多一些才是。」少年阿久說。
「三八兄弟,講那些五四三,對了,阿你今天中午是跑去哪裡,中午最忙了,你是中魔神仔找嘸路喔?」阿堂開玩笑的說。
「沒啦,剛好看到有人在拍照,一時好奇,不小心忘了時間。」少年阿久回答。
「照相?能賺錢嗎?那不是有錢人在玩的,我們顧肚子久來不及了,看看就好啦!」阿堂說。
「我也不知道,但是看攝影師的神情,很吸引人,有機會我嘛想要學一下,說不定可以開照相館賺錢。」阿久說。
「你咧憨眠啦!照相是可以賺一摳呼呦,卡緊回去睏卡沒憨眠啦。」
「啊,憨眠憨眠一摳芋仔憨吉,年冬年冬叮叮咚咚,未來未來茫茫渺渺啊⋯⋯」
是啊,是能賺一摳呼喲,入門,阿爸養的狼犬習慣性的狂吠,把鐵鍊搖的叮叮噹噹,聽見是熟人,又巴結的搖著尾巴過來。
未來?著實讓人迷惘也令人嚮往,如果這是一張黑白照片,利用低機位拍攝,前景是兩隻沾著水珠的赤腳,背景遠處的晨霧中,廟口榕樹與幾個小孩的笑影模糊而溫暖。光源來自霧中透出的淡淡日光,忙碌的攤商跟往來的香客交織,一定會讓整張照片有一種潮濕的呼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