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光|Cube|貪螺 ▌
我重新讓雙腳保持平穩時,我發現眼前的光景宛如真實的大街。那些人們像是維持著自己的日常生活,注視著手中的六吋世界,無線藍芽耳機就像是與世界溝通一樣。
這是屬於現代的都市嗎?我感覺自己並不像是夢中,無論是空氣中的味道、熙來攘往的人們所帶來的擁擠感、雙腳所站立的地面,都幾乎是與真實雷同的觸覺、既視感。
我清楚規則,一旦我滲透太多情緒到現在所在的世界,那些人們就會發現我。當我這麼想完時,我已經看見一些陌生人的眼光往我的方向瞥來。我壓抑著情緒,試著別讓「思考夢境本質」這件事情浮上腦門,試著緩步地往前走,看著Fan Watch。
沒錯,兩個質點跳動。
我轉動著錶冠,試著追蹤戴文傑的位置。
接著,Fan Watch的錶盤突然冒出了一道浮空介面,
就像是手機、一般智慧型手錶的訊息通知一樣,
慢慢地從螢幕上緣滑下。
但詭異的是這科技技術是直接在我眼前所能看見的空間跳出了訊息,
簡單來說就像是帶著AR眼鏡看見了資訊一樣。
但我很清楚我沒有帶那種眼鏡,訊息寫著:『若想交談,只要想著字句就好。結尾時想著306B這個字串。』
這是什麼意思?
我假裝一切正常地繼續往前走,由於雙手並沒有手機,
我與街上的人們呈現出極大的反差。
用想的就可以嗎?
雖然我曾經聽過戴文傑這麼說過,
但真正要付諸實行時卻感到極度的怪異。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306B。』
我內心就是想著這些句子。
很蠢,但我還是做了。
會覺得蠢是因為我現在所處的空間真的與真實世界太過接近。
『這需要一點時間適應。Fan Watch透過永夢者作為支點進行運算,再透過Fan Watch傳送資訊。每個句子後面要帶有特殊字串用意就像是一個上鎖的聊天室。』
這些真實的AR字串極度地不像是閱讀,
有點類似半語音的方式在我腦中閃過。
當那些字串在空間顯現時,
我好像幾乎已經閱讀完完整句子。
這是極度非科學的體驗,
既不是語音,又不像是心電感應那種速度,
而視覺所看見的訊息難以理解字串的字型與大小。
更多的還是體感上的感受。
我感受到字句在眼前跳動,
接著資訊就瞬間植入了腦中,
甚至比講電話更有效率。
會有這種感受是因為我是在大街上移動,
都市所帶來的各式噪音不可能讓音訊傳遞無損。
我並沒有戴上任何抗噪裝置,
還是我進入夢境時是戴著那特殊的Fan Studio耳機嗎?
『真的需要時間適應。』我腦中回應著戴文傑,觀看著這個宛如真實世界的城市。
『先試著練習Fan Watch的使用方式,包括尋找那些質點。』戴文傑捎來了資訊。
『好。』
倏地,一股強烈的觸覺從右臂傳遞而來。
那是一名穿著時髦的男性握著我的右臂,
臉上掛著像是小丑一般的燦爛笑容。
「怎麼了嗎?」我試著想要掙脫,但是那怪人像是在觀察我一般。
「你就像是迷路一樣。」
「我沒事,我很好。」
「你知道嗎?」他朝著我靠過來,咧嘴一笑。
「呃……」
「你什麼人都可以相信,但絕對不能相信戴文傑。」
正當他說完這句話時,我感受到奇怪的停格感。
類似在瀏覽超逼真的沉浸式影片時卻陷入停格,
那笑容就像是停駐在我的眼簾。
而我想要試著呼吸卻無法感受到氧氣,
想要掙脫他手臂帶來的壓力卻無法牽動身上任何一絲肌肉,
好像我的肉體與我之間已經失去了連結性。
甚至連眼球也無法輕易地轉移。
「你看起來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是嗎?」當我感受到肺部可以活動時,自己已轉移到一個完全無法理解的狹小室內。那是一個陳舊的房間,就像是過去我跟姊姊待過的房間。那個充滿恐懼的房間。在我身後的就是剛剛對我咧嘴而笑的男子。
「你是誰?」我問。
「我的樣子並不重要,我可以是任何樣子,我如果這麼說你懂嗎?」
「你是Cube裡誰的投射人物嗎?」我隨意的猜測,我大概知道自己應該是被這名男子帶入了他的連續夢境。
「小子,戴文傑還跟你說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回答這個?」
「那你很有可能會一直待在這裡。」
「我們現在所處的空間是你的連續夢境嗎?」
「你以為你很厲害嗎?」他搖搖頭,從古老的化妝台上跳了下來。
「你究竟是誰?」
「Nobody。」他拿起一個被灰塵堆滿的魔術方塊。
「所以你帶我來究竟要做什麼?」
「Cube是一個很病態的設計,你懂嗎?」當男子開始轉動手中的魔術方塊時,我大概就清楚他是會玩的。
「我也這麼覺得。」
「那你究竟在這裡做什麼?」
「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噢,那不就好棒棒。」
「我是說真的,我得離開。」
我用眼角餘光瞥向Fan Watch,質點已經只剩我一個。
我腦中回憶起十多年前的熟悉的體感,
試著從那腦中的縫隙中去捕捉戴文傑的身影。
應該可以,過去的我從不知道姊姊究竟去了哪裡,
我只不過靠著本能陪著她去世界任何角落。
無論是誰腦中的夢都無所謂。
那時的我,根本就不管是何種夢、誰的連續夢境。
沒錯。
只要重回那個感覺就好。
突然間,腦海裡突然有一抹恐懼席捲而來。
我可以感受到最後那一刻有什麼讓一切都停下來了。
我知道我可以辦得到,然而這一切被那股恐懼給壓制住了。
我還留在原地,一切都沒有發生。
「小子,你臉色看起來很糟。」
我冷汗直流,我知道接下來這是這比困在連續夢境更麻煩。
我沒辦法……對,我真的沒辦法。
該死的,我沒辦法做到。
真正進入Cube之後,
那些沉睡在體內的潛意識好像都一一復甦。
「我再問一次,你究竟在這裡做什麼?」
「我要去核心。」我轉身看著那怪人。
「什麼?」男子突然大笑,像是聽見了什麼天方夜譚一般。
幾乎是以崩潰的方式狂笑。
而我只是任由他嘲笑,
現在的我更在乎要怎麼更動計畫。
「你再說一次,你要去核心?」
「對,這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我沒聽錯吧,Cube的核心?這該死的人造集體夢境空間的核心位置?」
「對。看來你什麼都清楚,是嗎?」
「是啊,哈哈哈哈!」男子近乎是以瘋癲的狂笑。
「我真的不懂這有什麼好笑的。」
「小子,從沒有人可以到那裡。」
「不,我姊就在那裡。」
「你姊?」
「對,她就在核心。」
「哈哈哈哈,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得要走了。」
既然沒辦法靠著跳接技術離開,我得自己找出每個空間的邊緣。我往這房間的門口走去,但沒有觸碰到任何色散現象與空間彎曲的介質,當我越過那門口時,我看見那門口的光景站著一個男人的背影。
十分熟悉。當我再向前一步時,
那個男人的背影消失了。
噢,不。這個門走出去只會再走回來而已,我再次往前經過那個門口,觀察這路徑上的所有細節。這是一道永不終止的門。我永遠只會看見自己的背影。而反方向走也一樣。
「你現在做的每件事都像是個新手,戴文傑怎麼會找你?」那個忍不住狂笑的男子只是站在一旁看著我研究這房間。
「你很熟悉他?」
「每個關在這裡的人都熟悉他。」
「你是怎麼來的?」
「戴文傑編了一個很美好的故事,當我第一天過來時就像你現在一樣。」
「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我們可是在夢境空間耶,小子,一旦認清你這個事實,就會知道問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所以戴文傑提出了什麼Offer,讓你過來?」
「那自然是他擅長的手法啊。我不知道他有沒有什麼特殊能耐,他總能看見人們最底層的潛意識。那些你曾經做過的壞事、想要隱藏起來的醜事、那些想要遺忘的秘密都會被藏在那裡。一旦用那裡面的東西,我相信多數人都不會拒絕邀約。」
「所以你一直被困在這裡?」我持續反覆經過那無限循環的門,聽著這名瘋癲的男子說著自己的內心故事。
「貪螺快變成了我們的真實。我在這裡甚至組了自己的家庭。」
「什麼?這有可能發生?」
「如果我送你回去剛剛那地方,讓你多體會久一點,你根本就會忘記自己在一個人造夢境空間。很神奇吧,一名單純的人類竟然可以建造出來這種詭異的東西。」
「你的家庭單純只是找到另外一半嗎?」
「才不是,我有兩個小孩。」
「這怎麼可能?」
「你覺得你眼前這兩道門像是假的嗎?」
「這些地方單純只是容納意念的地方,怎麼可能創造出生命?」
「是啊,至今我也無法理解。就像是受精卵跟我們所看見所搭載出來的動物、植物究竟差別在哪裡?為什麼我可以接受路上人行道路樹的存在,卻沒辦法接受我在Cube相識相愛的老婆肚子的生命?而每當我摸著孩子的髮絲時,我就在思考他們腦中所存在的意識究竟從何而來,他們要如何離開這裡?」
「這是真的嗎?」我無法相信眼前這瘋狂男子所說的。
「詭異的事情就是如此,然而一旦這生命逐漸成長時,你再也失去了說出真相的勇氣,換做是你會嗎?告訴自己的孩子,他們所存在的世界只是一個人造夢境空間,而他們永遠出不去這牢籠。」
「我真的不清楚這一切,我也不清楚你是誰,但有件事我得說清楚,這地方就快毀了,你得幫我。」
「Cube嗎?」
「對。」
「這是不可能的。」
「不,這是真的。核心再過不久就會毀滅,你如果想救你的孩子的話──」
「你想談那個傳聞?」男子突然收起了所有表情。
「對。」
「孩子,那只是傳說而已。」
「什麼傳說?」
「沒有人去過核心,我們都知道那只是戴文傑編造出來的傳說。」
「不,她是真的存在的。」不知為何,當我說出這句話時,感到十分恐懼。
我從沒懷疑過這個事實,
是因為永遠想要相信姊姊的意念還存在嗎?
「並不是所有人像我一樣,願意接受這一切,也因此,很多人做了很多冒險。那地方從沒人抵達過。」
「不,這不是真的。你們曾經有人接觸過核心?」
「是啊,但從沒看過有什麼女孩在那裡。」
「等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突然看見男子身上掛的項鍊,
不禁倒退了一步,
呼吸的斷層表達了我內心的疑慮。
「你怎麼了?」
「這項練怎麼來的?」
「我老婆相當相信這個。」
「什麼意思?」
「倪采是他們的信仰。」
「什麼?信仰?」我開始覺得恐懼。
「貪螺的大家從沒人知道傳說是怎麼來的,有人相信倪采是存在的,而有人則不相信。我算是不相信的那一群。」
「這是宗教嗎?」
「是啊。若倪采真的是你的姊姊,那就幾乎就像是這個宗教神的存在。」
「不……不……」我開始覺得現在在我眼前出現的一切都有其原因,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感覺到全身有一股強烈的衝擊從腳跟竄升到腰際。
「你要被帶回去了嗎?小子。很高興認識你。」
「你究竟是誰?」
他最後只露出詭異的笑容。
頃刻,我回到了人行道。
當我意識回神之餘,
我感受到自己的右臂異常疼痛。
是戴文傑抓著我。
「我……我遇到了。」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誰?」他的臉龐像是滲出了恐懼。
「我……」
「誰?」
「我不知道,一個很瘋狂的人。」
「沒想到一開始我們就被盯上了啊。」他搖頭。
「很奇怪,事情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
「在這裡我們的潛意識會被輕易地探究嗎?」
「原則上我們只會把我們的投射人物帶進這世界。」戴文傑看著四周的人群,我們四周的人們自然地從我們身旁穿過。
「這一切很詭異……那個項鍊、那個宗教。」
「你還好嗎?你在說什麼。」
「這裡的人應該不認識我吧?」
「那是當然的。」
「為什麼在那個男人在連續夢境中,可以清楚地展示我才知道的細節。」
「實際你看到了什麼?」
「項鍊。姊姊的項鍊。那個項鍊──」
「什麼項鍊?」戴文傑第一次露出那種意外的表情。
「那是某一年我們遇到的車禍,撿來的項鍊。」
「這……」戴文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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