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的《四百擊》(Les quatre cents coups),距離現在已經超過半世紀,它是法國導演法蘭索瓦·楚浮(François Roland Truffaut)的第一部長片,一戰成名,即獲得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時至今日,大家講到經典,講到法國新浪潮,不能繞過楚浮和《四百擊》幾乎已經是公認的定理。因為楚浮本身就是提倡電影「作者論」的起始者之一,他們把當時由製片人主導、明星導向、劇情公式化的電影工業,轉變為和文學、繪畫等藝術一樣,更具有思想和個人表達的創作,而導演在其中不應只是把電影按規格產出的「工匠」,將電影視為導演的創作,成為「作者」,才是導演真正的內涵。
當然這不代表在法國新浪潮之前就沒有作者電影,只是在他們的提倡下這個概念更形確定,更理論化,也讓導演「作者化」真正成為風潮,並影響往後世界各地的導演們。
那作為首部長片,楚浮透過《四百擊》要傳達給我們什麼?

《四百擊》劇照
《四百擊》用華語來理解似乎不明所以,法文的語境則可理解為過著荒誕放縱,任意而為的生活,亦潛藏著對道德與行為規範的反抗。
第一部作品往往自傳性質高,《四百擊》也是如此。楚浮在少年時期曾進過不良少年教養所,很能夠理解處在那樣狀態的少年的內心。所以在《四百擊》裡,我們看到的不是類型片駭人的犯罪實錄或懸疑追兇,而是少年真實的情感,無論是被誤會的憤怒,逃避處罰的恐懼,流離失所的徬徨,和朋友在一起的快樂、不羈,還是面對內心渴望卻不可得的失落。
人們多半沒有耐心探尋內心,自己的也好,他人的也罷。時間好像愈走愈快,人心則愈來愈蜿蜒。簡化一切,似乎是最容易的方法。凡事分個類,你屬於那邊,我屬於這邊。面對錯誤,一定是有一個壞人,一定要找到一個壞人。急於究責,急於看到立即性的改變,急於讓一切恢復到自己感覺安全的秩序。即便知道,那無益於真實的改變。
「何以至此?」
是我們直到如今探討少年犯罪問題時一直在問的。而內在發生的事往往比呈現在外的行為更重要。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動機、目的是什麼?他的家庭怎麼了?有長期疏忽,缺乏陪伴關愛嗎?家裡的經濟狀況怎麼樣?父母的婚姻關係怎麼樣?在學校的成績?人際互動、親師關係如何?教育體制是否出了問題?我們的社會呢?普遍對孩子的觀感和態度是什麼?在犯罪問題裡社會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應負上什麼樣的責任?
這是《四百擊》企圖爬梳的。在此之前,電影並不多從弱勢者的視角出發。在這個層面,它就像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或者說《牯嶺街》像《四百擊》),帶著觀眾走進少年的世界,看他如何從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學生,一步一步離人群愈來愈遠。
內在世界雖然主觀,卻是一把解謎的鑰匙。

《四百擊》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