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天在飛！《Flying Dad Story》縱天外傳：女兒篇

他手裡捏著女兒畫的粉紅色兔子卡片，站在那一排Bang魯車尾燈間顯得有點尷尬。他沒開車，是騎著他那台十五年前買的50cc嘟嘟阿好小綿羊來的，停在門口便利商店旁的小巷裡，怕擋到別人也怕被別人笑。小綿羊後照鏡掉了一邊，他用白色束帶綁住，車殼早就刮得斑斑駁駁，後座還貼著女兒兩年前畫的一張愛心貼紙，如今退色得看不出原貌。

他低頭看了看錶，四點五十七。女兒說今天老師要選最棒畫畫作品帶回家，她畫的是一個「爸爸會飛的夢」。想到這句話，他忽然覺得後背有點癢，像是有雙看不見的翅膀從肩胛骨下慢慢掙脫出來。

「爸爸——！」女兒從教室裡衝出來，一邊揮著手上的卡片，一邊踢著太大的鞋子。

她跑到他腿邊，像隻小獅子撲上來。

「今天畫得怎麼樣？」他彎下腰問她。

「我畫你在天上飛！老師說你笑得很帥。」

「真的嗎？」縱天笑了，忽然也不在意那些Bang魯和米漿了。他想，他的小綿羊也會飛，雖然慢一點，低一點，但只要女兒在後座，他就有理由繼續往前飛。

**

他載著女兒離開幼兒園，混在人行道邊緣的車流裡。車子旁邊，一台剛停好的白色Bang魯下來一位穿西裝的爸爸，手上提著筆電包，看到縱天時點了點頭：「欸，縱天喔，這麼早下班喔？羨慕欸。」

縱天笑了笑，只回一句：「今天她畫畫得獎，要來接她。」

對方笑著說：「唷，那不錯耶！小時候畫畫得獎，長大可能是設計師了。」

他點點頭，但心裡沒有太多起伏。他知道那人是另一個部門的中階主管，工時比自己少，薪水比自己高，開會喜歡報數據、講KPI，對人事從來不笑，也不皺眉，像條無風也能順行的帆船。

他回過頭，看見女兒正捧著畫紙研究梅粉地瓜球的形狀。

騎到路口等紅燈時，他想起今天上午開會時經理說：「各位，明年績效如果再這樣，公司就不會保證年終。」然後又補了一句：「大家要更積極一點，尤其是有家庭的人，更應該體認公司不是慈善機構。」

那時他只覺得胃在抽，心裡冷了一塊。但現在，看著後照鏡裡女兒的笑臉，他忽然明白，公司或許不是慈善機構，但他可以是。不是對全世界，而是對她。

「爸爸，你什麼時候才真的會飛？」她問。

他想了幾秒，答：「等你學會幫我貼新貼紙的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飛了。」

「那我今天就貼！」

「好啊。」他笑，「我們一起貼，一起飛。」

他不再去看那些閃亮的車，也不再想會議裡的績效報告。他的小綿羊載著兩人，穿過晚霞，像是從塵土裡騰空而起的小小銀色飛船，沿著生活的微光，繼續飛往下一站。

會飛的車

他們買完冷凍水餃，順便繞去黃昏市場買了一把香蕉。縱天牽著小綿羊停進老公寓的巷子裡，女兒一手抓著香蕉，一手提著畫紙，一路跳格子般地走回家。

進門後，他把小綿羊鑰匙掛在門後的鐵鉤上，女兒則自動去洗手、換衣服、鋪餐墊。他發現女兒長大了很多，不吵不鬧也不催吃飯，有時還會安靜畫畫到睡著。這讓他心裡有點苦澀：是不是因為自己太少陪她了？

水餃煮開後，他夾了八顆到女兒碗裡，自己剩下十二顆配泡菜，坐下來的時候，看到桌上那張「爸爸會飛的夢」畫紙還攤著，畫裡的他有翅膀，像在超人電影裡飛越城市的樣子，底下是一台被畫成像龍貓一樣的機車。

「這是嘟嘟阿好喔？」他問。

女兒點點頭：「它也會飛，我們一起飛去吃晚餐，還飛去雲上看月亮。」

他摸摸她的頭，忽然有點哽住。

「爸爸，我有同學說她爸爸是工程師，每天都開很大台的車，還說那個車子有自動停車。」

「嗯，那妳覺得爸爸的車怎麼樣？」

「我覺得你的車很可愛啊，會叫也會抖抖抖，還會飛。」

那一瞬間，縱天眼眶有點熱。他想到今天在幼兒園門口，旁邊那些開Bang魯和米漿的爸媽，也許下班就直奔補習班，晚餐外送到家，孩子手機滑到睡著。他不怪他們，因為他也是其中之一，只是騎的是小綿羊，用的是別種方式努力。

他忽然覺得，他沒什麼輸的。

他低聲對女兒說：「我們下次再一起畫畫好不好？畫更大的翅膀。」

「好啊！要畫你帶我飛去冰島吃熱狗！」

他笑了，說：「好，飛去冰島，還可以泡溫泉。」

**

那天晚上，他洗完碗，坐在窗邊小桌前翻著公司報表，卻怎麼也提不起勁。手機LINE跳出主管訊息：「明天早上九點前給我簡報初稿。」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好一會，回覆：「收到。」然後闔上筆電，走到女兒床邊。

她睡得很熟，抱著一隻黃色絨毛企鵝，臉上還有梅粉的痕跡。

他靜靜坐著，看著她。這是他今天最安靜、也最完整的一刻。

「明天我會飛得更好一點。」他在心裡說。

相信

隔週的某天下午，縱天提早半小時結束工作，穿著白襯衫、背著帆布包，騎著他的嘟嘟阿小綿羊，又出現在幼兒園門口的小巷子裡。他沒直接走到校門口，而是習慣性地停在便利商店門口，買了一罐冬瓜茶，等鐘聲響起。 今天的天特別藍，有種春天轉角剛出現的感覺。他走向門口時，看到幾位熟面孔的家長早就站定位了。有開Bang魯的、開米漿的，也有穿著名牌運動服、手上戴著Apple Watch那種，滑手機的手指都不慌不忙。 一位穿著西裝、開著白色米漿的爸爸向他揮了揮手：「欸，你是小儀的爸爸吧？」 「是啊，你好。」縱天笑著回應。 對方走過來，自我介紹：「我叫邱柏豪，小齊的爸。之前老師說你女兒畫的『爸爸會飛』很酷，小齊在家也吵著要我畫翅膀。」 縱天一愣，笑出聲來：「結果你畫了嗎？」 「畫了啊，我畫了一對蝙蝠翅膀，結果他說太可怕，不像你那種‘爸爸會飛’的感覺。」 兩人都笑了。這一笑，像是打開了某種尷尬沉默的結界。 邱柏豪接著說：「其實你很厲害欸，早上在LINE群組看到你回應主管的方式，簡單又有邏輯。我還想說你是哪個Team的，結果你是工程技術那邊的對吧？」 「嗯，我們部門比較常加班，不太出聲啦。」縱天點頭。 「難怪。你女兒真的很可愛，也很自豪你是她爸爸。我家小齊說，小儀說她爸爸可以飛，還說‘我們家沒有自動停車沒關係，因為我爸爸不用停，他會飛’。」 縱天愣住了一秒，那句話敲得他胸口軟了一塊。他忽然想到，孩子之間的炫耀，從來不靠實體規格，而是靠那種天真的信任與想像力。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真的。」他說，語氣誠懇得像告白。 接著又有另一位家長靠過來，是個年輕媽媽，臉上有些嚴肅：「你是小儀的爸爸嗎？你女兒是不是說你會開飛天摩托車？」 縱天一時有點尷尬地笑：「她可能畫畫畫到有點誇張啦。」 那媽媽搖搖頭，笑了：「我兒子本來都黏我，結果那天回家一直問：『媽媽，爸爸什麼時候會飛？』搞得我回去逼我先生學折紙飛機。」 他們三人笑成一團，陽光從天邊照過來，把影子拉得老長。這時鐘聲響起，校門打開，小朋友們像彩色球一樣彈出來。 小儀一看到縱天，就大叫：「爸爸！你今天真的飛來了嗎？」 「對啊，我剛剛停在雲後面。」他走過去，一把把她抱起來。 旁邊幾個小孩也湊過來說：「小儀的爸爸是會飛的超人！」 他笑著抱著她往小綿羊走去，背後是一群孩子的驚嘆聲與家長的微笑。而他心裡也開始明白，有時候不是你真的有多厲害，而是你願意讓孩子相信你很厲害。 那就夠了。

飛得剛剛好

幾天後，幼兒園老師在群組裡貼出一張照片，是孩子們合力完成的大張畫紙，上面畫滿了各式各樣的「會飛的爸爸」——有穿披風開直升機的、有腳踩火箭的，還有一位騎著超級大蝸牛衝上雲端的爸爸。

小儀畫的是縱天，戴著安全帽，騎著會冒星星的小綿羊飛過101大樓，身旁還有一隻粉紅兔子當副駕。畫面最下方寫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字：「我爸爸不會遲到，因為他會飛。」

縱天那天晚上反覆看著那張照片，一邊燒水煮泡麵，一邊想著下午邱柏豪突然加他LINE的事。

訊息很短：「謝謝你那天聊天。我最近壓力真的很大，有空可以喝個東西嗎？」

縱天想了幾分鐘，打字回：「可以，改天接完小孩後一起去巷口那家咖啡館？」

「好。你是我認識第一個，讓我想要也學著‘不把自己活成職稱’的人。」

這句話讓縱天愣了很久。

他從沒想過，自己只是接孩子、畫個飛天爸爸、騎著一台老綿羊，也能成為別人的某種參考答案。甚至不是什麼成功模板，只是那種「你還可以活得像個人」的證明。

**

那天咖啡館見面後，邱柏豪聊起家裡：兒子過敏、老婆希望他升職、他卻覺得越往上越像在玩無解的權力遊戲。他說有時候開著那台米漿回家，望著倒後鏡裡自己的臉，只覺得像個被系統複製貼上的角色，說的話連自己都覺得沒溫度。

「你呢？」他問縱天，「你怎麼還撐得住？」

縱天搖頭：「我沒有撐得住。我只是，努力在不變形。」

他舉起手裡的咖啡杯，笑說：「有時候回家路上，我會跟自己說，這一杯不是咖啡，是汽油。加滿了，我才有辦法再飛。」

兩人笑了笑，氣氛有點鬆下來。窗外天已經黑了，孩子們的「會飛爸爸聯合作品」那天也被老師裱好，掛在走廊上，變成放學時每個小孩都會指一指的奇蹟畫廊。

那幅畫裡，每個爸爸都在飛。用滑翔翼、氣球、小綿羊、甚至是一根魚竿。

沒有誰飛得最高，也沒有誰飛得最快，但每一個，都在孩子的心裡，飛得剛剛好。

—

某天下午，風開始變冷，天色也比平常早暗了一點。縱天的公司突然被拉去開一場臨時會議，是跨部門的緊急簡報。主管的語氣一如往常：「這是高層關注的案子，誰講錯就自己扛。」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四點十五，原本該出發去接小儀的時候。他傳訊息給老師：「我會晚點到，請幫我陪一下小儀，跟她說爸爸一定來接她。」

開會時，他眼神盯著投影幕，腦袋卻像被切成兩半。一半在聽報告，一半在想小儀會不會失望。會議持續到五點半，他一下會議室就衝到停車場，騎著嘟嘟阿，一路穿過下班的車潮，急得連紅燈前都在輕輕催油門。

抵達幼兒園時已經快六點，天全黑了，門口只剩下值班老師和一盞黃燈。

老師微笑著迎接他：「小儀在裡面畫畫，她說她要畫一幅‘等爸爸飛回來的畫’。」

他走進教室，看見小儀趴在小桌子前，畫紙攤在她面前，她沒哭，也沒生氣，只是很專注地畫著。他走近一看，那畫裡是晚霞，一台嘟嘟阿從天上飛過來，畫面最下方的女孩仰著頭，笑得像月亮。

「對不起，爸爸今天晚到了。」他蹲下來，摸摸她的頭。

她抬起頭，看著他，說：「我知道你會飛回來啊，只是今天飛比較慢而已。」

他頓了一下，抱住她，沒說話，只覺得喉頭一陣酸。

那晚，他沒有加班，也沒有打開筆電。他陪小儀畫完一張新的「雙人飛行地圖」，泡了兩包泡麵，播著卡通，一起坐在舊沙發上吃晚餐。

他忽然想明白了：飛得快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不管飛多遠，都還記得哪裡是家的降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