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新繹:圓融淡定的生命智慧(增訂版)
吳宏一 2023 遠流出版社分類:論說--理論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緣心迷,不能自悟。
外離一切相,是無相。但能離相,性體清淨。是以無相為體,於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於自念上離境,不於法上念生。莫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斷即無(死),別處受生。
何名無念?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常淨自性,使六賊從六門走出;於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
莫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
六祖惠能是中國佛教史上影響最大的宗派禪宗的創始人。《六祖壇經》則是中國人所寫的佛教著作中,唯一被尊稱為「經」的典籍。
五祖弘忍死後,禪宗分裂為南北二宗;北宗以神秀為代表,主張坐禪修心、漸修息妄;南宗以惠能為代表,主張明心見性、頓悟成佛。南宗因惠能弟子神會的弘揚,漸漸成為禪宗主流。
六祖壇經的標題為: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惠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一卷、兼受無相戒、弘法弟子法海集記。
「摩訶」指大;「般若」的意思是妙智慧;「波羅蜜」的意思是到達彼岸,也就是脫離苦海,到達涅槃彼岸。「大乘」以發菩薩心、能普渡眾生。
「無相戒」,就是無相之戒。「相」指宇宙間一切現象而言,佛家以為諸相本空,如果拘泥於色相,則必迷惑於事物形象的有無虛實之間。「空」不等於「無」,它可「有」可「無」,只是暫時空著,不在其位而已。無相戒,就是離開而不執著的戒法。
惠能大師於大梵寺講堂中,昇高座,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受無相戒。
其時座下僧尼道俗一萬餘人,韶州刺史韋據及諸官僚三十餘人、儒士三十餘人,同請大師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
刺史遂令門人僧法海集記,流行後代,與學道者承此宗旨,遞相傳受,有所依約,以為稟承,說此《壇經》。
新繹:
傳統的佛法,說人要破除煩惱,必須歸依於佛、法、僧這三寶,六祖惠能創始的無相戒,則強調受戒者歸依於自身的覺悟,不假外求。
能大師言:善知識,淨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法。
大師不語,自淨心神,良久乃言:善知識,靜聽:
惠能慈父,本官范陽,左降遷流嶺南,作新州百姓。惠能幼小,父亦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
忽有一客買柴,遂領惠能至於官店,客將柴去。惠能得錢,卻向門前,忽見一客讀《金剛經》。惠能一聞,心明便悟。乃問客曰:「從何處來,持此經典?」
客答曰:『我於蘄州黃梅縣東馮墓(茂)山,禮拜五祖弘忍和尚,見(現)今在彼門人有千餘眾。我於彼聽見大師勸道俗,但持《金剛經》一卷,即得見性,直了成佛。』
惠能聞說,宿業有緣,便即辭親,往黃梅馮墓山禮拜五祖弘忍和尚。
新繹:
金剛經經旨是「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說明一切色相都如夢幻泡影,修道者應無所執著,自見清淨佛性本心。
弘忍和尚問惠能曰:「汝何方人?來此山禮拜吾,汝今向吾邊,復求何物?」
惠能答曰:「弟子是嶺南人,新州百姓,今故遠來禮拜和尚,不求餘物,唯求佛法作(唯求作佛)。」
大師遂責惠能曰:「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未為堪作佛法!」
惠能答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大師欲更共議,見左右在傍邊,大師更便不言。遂發遣惠能令隨眾作務。時有一行者,遂著惠能於碓坊踏碓八箇餘月。
新繹:
佛家以為眾生都有成佛的可能性。只要人能悟空見性,回歸清淨,斷絕煩惱,即可成佛。
五祖忽於一日,喚門人盡來
門人集訖。五祖曰:「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門人終日供養,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汝等自性迷,福門何可救汝?汝汝總且歸房自看,有智慧者自取本性般若之知,各作一偈呈吾。吾看汝偈,若悟大意者,付汝衣法,稟為六代。火急作!」
新繹:
「偈」是佛教的頌辭,表示能將所悟得的教義要旨,用簡短的句子竭盡其意表達出來。
門人得處分,却來各至自房,遞相謂言:「我等不須澄(呈)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神秀上座是故教受師,秀上座得法後,自可依止,偈不用作。」諸人息心,盡不敢呈偈。
新繹:
神秀不主張頓悟,而是主張漸修。必須重視學識的充實和行為的軌範,而且必須經年累月才能獲得。神秀是北宗的領袖,生前徒眾之多,並不在當時惠能之下。
大師堂前有三間房廊,於此廊下供養,欲畫楞伽變相,並畫五祖大師傳授衣法,流行後代為記。畫人盧玲看壁了,明日下手。
新繹:
達摩傳衣法給二祖開始,就是以《楞伽經》為心要。《楞伽經》是大乘佛教思想代表作之一,楞伽法門重在「自覺」和「宗通」,自覺聖智,去除妄念。
唐代人常藉圖畫、詩文等不同的形式來詮釋佛經的內容或故事,就叫做「變」或「變相」。
上座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心偈,緣我為教授師,我若不呈心偈,五祖如何得見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將心偈上五祖,呈意即善,求法覓祖不善,却同凡心,奪其聖位。若不呈心,終不得法。
良久思惟,甚難甚難。夜至三更,不令人見,遂向南廊下中間壁上,題作呈心偈,欲求衣法。
若五祖見偈,言此偈語,若訪覓我,我見和尚,即云是秀作。五祖見偈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我心自息。
秀上座三更於南廊下中間壁上,秉燭題作偈,人盡不知。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神秀上座題此偈畢,卻歸房臥,並無人見。
新繹:
神秀所作偈句,實在是勤於修行者的深造有得之言。眾生雖然都有佛性,但因為有種種煩惱、障礙、念頭迷惑了身心,因此不能成佛。
五祖平旦,遂喚盧供奉來南廊下畫楞伽變。
五祖忽見此偈,請記,乃謂供奉曰:「弘忍與供奉錢三十千,深勞遠來,不畫變相也。《金剛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不如留此偈,令迷人誦。依此修行,不墮三惡。依法修行,有大利益。」
大師遂喚門人盡來,焚香偈前,眾人見已,皆生敬心。「汝等盡誦此偈者,方得見性,依此修行,即不墮落。」門人盡誦,皆生敬心,喚言:「善哉!」
新繹:
金剛經以為宇宙萬法,皆為幻象,而眾生卻直以為真。經末有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五祖引用此經表達神秀的偈句已有「傳授衣法,流行後代」的作用,因此不必作畫了,因為一切形相都是虛幻不實的。
五祖遂喚秀上座於堂內門:「是汝作偈否?若是汝作,應得吾法。」
秀上座言:「罪過,實是神秀作。不敢求祖位,但願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識大意否?」
五祖曰:「汝作此偈,見解只到門前,尚未得入。凡夫依此偈修行,即不墮落。作此見解,若覓無上菩提,即不可得。要入得門,見自本性。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來呈吾,若入得門,見自本性,當付汝衣法。」
秀上座去數日,作偈不得。
新繹:
無上菩提是佛門中一種至高無上的智慧,梵語音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菩提漢譯為「覺」,「覺」有聲聞、緣覺、佛三種。
有一童子於碓坊邊過,唱誦此偈。惠能一聞,知未見性,即識大意。能問童子:「適來誦者,是何言偈?」
童子答能曰:「你不知,大師言生死事大,欲傳[衣法,令門人等各作一偈,來呈吾看,悟大意,即付衣法,稟為六代祖。有一上座名神秀,忽於南廊下書無相偈一首,五祖令諸門人盡誦,悟此偈者即見自性;依此修行,即得出離。」
惠能答曰:「我此踏碓八個餘月,未至堂前,望上人引惠能至南廊下,見此偈禮拜,亦願誦取,結來生緣,願生佛地。」
童子引能至南廊下,能即禮拜此偈。為不識字,請一人讀。惠能聞已,即識大意。惠能亦作一偈,又請得一解書人於西間壁上題著,呈自本心。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識心見性,即悟大意。惠能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
又偈曰:
心是菩提樹,身為明鏡臺,明鏡本清淨,何處染塵埃。
院內徒眾見能作此偈,盡怪。惠能却入碓坊。
新繹:
「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識心見性,即悟大意。」這四句話是六祖壇經的主旨。意思是佛在自身,本性即佛,只要明己本心,識自本性,即得妙義。
《金剛經》有兩個重點,「空相」也就是「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無住」則是無所執著,也就能顯現本心佛性,「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說的正是「空相」;「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說的正是「去住」。
惠能的偈語第三句常被改為「本來無一物」,但作者認為佛門的「性空」並不是「本無」。但了解佛法不可執著於語言文字,它們都只是一種譬喻形容而已。
五祖忽來廊下,見惠能偈,即知識大意。恐眾人知,五祖乃謂眾人曰:「此亦未得了。」
五祖夜至三更,喚惠能堂內說《金剛經》。惠能一聞,言下便悟。其夜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法及衣,以為六代祖。將衣為信,稟代代相傳;法:以心傳心,當令自悟。
五祖言:「惠能!自古傳法,氣如懸絲,若住此間,有人害汝,即須速去!」
能得衣法,三更發去。五祖自送能往九江驛,登時便別。
五祖處分:「汝去!努力將法向南,三年勿弘,此法難起,在後弘化,善誘迷人。若得心開,與悟無別。」辭違已了,便發向南。
兩月中間,至大庾嶺,不知向後有數百人來,欲擬捉惠能,奪衣法,來至半路,盡總却迴。
唯有一僧,姓陳名惠順,先是三品將軍,性行粗惡,直至嶺上,來趁把著。惠能即還法衣,又不肯取,言:「我故遠來求法,不要其衣。」
能於嶺上便傳法惠順,惠順得聞,言下心開。
能使惠順即卻向北化人。
新繹:
《景德傳燈錄》記載惠能以「不思善,不思惡,正恁麼時,阿那箇是明上座本來面目」來開示惠順。
惠能來於此地,與諸官僚道俗,亦有累劫之因。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惠能自知。願聞先聖教者,各須淨心,聞了願自除迷,如先代悟(下是法)。
新繹:
劫,佛家用來形容一切事物成住壞空的整個過程,極言時間的長久。
惠能大師喚言: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緣心迷,不能自悟,須求大善知識示道見性。
善知識!愚人智人,佛性本亦無差別,只緣迷悟,迷即為愚,悟即成智。
新繹:
惠能以為眾生都具有佛性,並非靠研讀佛經或實踐苦修而得,是與生俱來的,其關鍵是在與自性的迷或悟。
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第一勿迷言定慧別。定慧體一不二,即定是慧體,即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
善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學道之人作意,莫言先定發慧,先慧發定,定慧各別。作此見者,法有二相:口說善,心不善,慧定不等。心口俱善,內外一種,定慧即等。自悟修行,不在口諍。若諍先後,即是迷人。不斷勝負,卻生法我,不離四相。
新繹:
「悟之名慧,修之名定」。傳統佛學中「定」,梵語稱「三昧」,禪定之意,指心智專注,以求安靜。「慧」,又稱「止觀」,指破除迷惑,以證真理。定、慧、戒皆成就佛果、上達涅槃之法,合稱三學。定以靜緣息慮,慧以悟解正道,藉以防非去惡。
四相有不同的解釋,如生住異滅四者,或是金剛經所說的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這四種迷隨外緣,涉境生相而來的妄想。
惠能的解釋不同於傳統佛教的說法,認為定惠是一體的,應該兼修並進,不可口舌爭論(此為戒)。
一行三昧者,於一切時中行住坐臥,常行直心是。《淨名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
莫心行諂曲,口說法直。口說一行三昧,不行直心,非佛弟子。但行直心,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名一行三昧。
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直心坐不動,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若如是,此法同無情,却是障道因緣。道須通流,何以卻滯?心在住,即通流(心不住法,道即流通),住即被縛。若坐不動,是維摩詰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
善知識!又見有人教人坐,看心淨,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悟,便執成顛倒,即有數百般,如此教道者,故知大錯。
新繹:
惠能認為在日常生活中要隨時隨地修行自己的德性。他稱之為「直心」,這是一種出乎自然真誠沒有塵染的本性。能夠修持直心,就不必執著與修道的場所是否清靜。
修持直心必須心口一致;不可執著與事物的外相,認為直心就必須常坐不動和不動心念,反而像無情的木石,成為修道的障礙;要懂得「住心」,心要專注,才能入定。心要專注,但也不可拘泥執著。習禪不在長坐,而在於從「不斷煩惱」中進入涅槃。
善知識!定慧猶如何等?如燈光
有燈即有光,無燈即無光。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
名即有二,體無兩般。此定慧法,亦復如是。
善知識!法無頓漸,人有利鈍。迷即漸勸,悟人頓修。
識自本心,是見本性,悟即元(原)無差別,不悟即長劫輪迴。
新繹:
頓漸指頓悟和漸修。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已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
何名無相?無相於相而離相(無相者於相而離相)。
無念者,於念而不念。
無住者,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離色身。念念時中,於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繫縛。於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以無住為本。
善知識!外離一切相,是無相。但能離相,性體清淨。是以無相為體,於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於自念上離境,不於法上念生。莫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斷即無(死),別處受生。
學道者用心,莫不識法意。自錯尚可,更勸他人迷,不自見迷,又謗經法。是以立無念為宗。即緣迷人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念從此而生。
然此教門立無念為宗,世人離境,不起於念,若無有念,無念亦不立。無者無何事?念者何物?無者離二相諸塵勞;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自性起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維摩經》云: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於第一義而不動。
新繹:
「無念」不是沒有心念,而是雖有念頭卻需脫離,不要執著的意思。世人的煩惱錯不在「念」的本身,而在於不知「離」。如果把是非、有無、生滅等等二相的觀念勘破,脫離對立的爭執,便可斷盡是非煩惱。「無相」亦同,重在離相,保持性體的清淨。「無住」講的是內心在剎那間的變化,不執著於某一特定的對象。
於一切境上不染,指在一切情境上,不沾染自己主觀的想法。境指六根所感覺的一切對象。
真如是宇宙間真實的本體。「真謂真實,顯非虛妄;如謂如常,表無變異。」
善知識!此法門中,坐禪元(原)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言動。
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淨,人性本淨;為妄念故,蓋覆真如。
離妄念,本性淨。不見自性本淨,起心看淨,却生淨妄。妄無處所。故知看者,看卻是妄也。
淨無形相,卻立淨相,言是功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
若不動者,見一切人過患,是性不動。迷人自身不動,開口即說人是非,與道違背。
看心看淨,卻是障道因緣。
新繹:
南宗坐禪主張行住坐臥、語默動靜,無一不是禪,重在明心見性,而不在於執著心、淨和坐相。六祖並非否定「心」和「淨」,他所反對的是偏執一端的人。
心原虛幻,沒有固定的地方;淨是本性,沒有固定的形象。心有妄念,所以才會遮蔽清淨的本性。但如果一味強調清淨,那就是想為清淨建立固定形相,一樣是偏執的妄念。
今既如是,此法門中,何名坐禪?此法門中,一切無礙,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坐,見本性不亂為禪。
何名為禪定?外離相曰禪,內不亂曰定。外若有相,內性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只緣境觸,觸即亂,離相不亂,即定。
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故名禪定。《維摩經》云:「即時豁然,還得本心。」《菩薩戒》云:『本源自性清淨。」
善知識!見自性自淨,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
新繹:
禪的本義是「靜慮」,即靜心息慮。定是指定於一處,對境無心,不起妄念。坐禪只是修道的一種方法與過程,惠能將「坐」解釋為妄念不起,而非長坐。
善知識!總須自體與,受無相戒。一時逐惠能口道,令善知識見自三身佛:於自色身,歸依清淨法身佛;於自色身,歸依千百億化身佛;於自色身,歸依當身圓滿報身佛。(已上三唱)
色身是舍宅,不可言歸,向者三身,自在法性,世人盡有,為迷不見。外覓三身如來,不見自色身中三身佛。
善知識!聽與善知識說,令善知識於自色身,見自法性有三身佛。此三身佛,從自性上生。
新繹:
自三身佛,即法身(自性身,義為遍一切處,指本體周遍、無所不在的真理)、化身(應化身,義為能仁寂默,普渡眾生、隨類應變的種種不同的身相)、報身(受用身,義為淨滿,成佛時所獲得的果報之法智)。身在佛家觀念中,是「聚集」的意思,可分為有形的色身與無形的法身兩類。
何名清淨法身佛?
善知識!世人性本自淨,萬法自性在(在自性)。思惟一切惡事,即行於惡行;思量一切善事,便修於善行。知如是,一切法盡在自性。
自性常清淨,日月常明。只為雲覆蓋,上明下暗,不能了見日月星辰,忽遇惠風吹散,卷盡雲霧,萬象參(森)羅,一時皆現。
世人性淨,猶如清天。慧如日,智如月,智慧常明。於外看(著)境妄念,浮雲蓋覆,自性不能明。故遇善知識,開真正法,吹卻迷妄,內外明徹,於自性中萬法皆現。一切法在自性。名為清淨法身。
自歸依者,除不善心及不善行,是名歸依。
新繹:
萬法自性在是說宇宙萬物的一切生滅善惡現象,都依存在自性之中。
善惡的生滅,與客觀環境無關,全在個人的一念之間。
肉體之中的真如本性原就清淨,如果不清淨,只是受了外境影響,起了妄念所致。人人不必外求,只要內修,一樣可以悟道。
何名為千百億化身佛?不思量,性即空寂,思量即是自化。
思量惡法化為地獄,思量善法化為天堂;毒害化為畜生,慈悲化為菩薩;智慧化為上界,愚癡化為下方。自性變化甚多,迷人自不知見。
一念善,智慧即生。(念念起惡,常行惡道。此名自性化身佛。)
新繹:
空,沒有形相。寂,沒有起滅。思
量即是自化指自性原本空寂,因為種種思量妄想而產生變化。因為心性自己有其本身的因緣作用,才會產生種種緣起緣滅的形相。所謂宇宙萬物,則是自性在因緣起用時所產生的種種生滅之相。換言之,宇宙萬物只是外相,並不是獨在的客體,而是自性此一主體所產生的不同現象而已。
(何名為圓滿報身佛?)一燈能除千年闇,一智能滅萬年愚。
莫思向前,常思於後,常後念善,名為報身。一念惡,報卻千年善心;一念善,報卻千年惡滅。無常以來,後念善,名為報身。從法身思量,即是化身;念念善,即是報身。
自悟自修,即名歸依也。皮肉是色身,色身是舍宅,不言歸依也。
但悟三身,即識大意。
新繹:
只要後念是善的,仍可報卻千年惡滅。
今既自歸依三身佛已,與善知識發四弘大願。善知識!一時逐惠能道:
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邊誓願斷,法門無邊誓願學,無上佛道誓願成(三唱)。
善知識!「眾生無邊誓願度」,不是惠能度,善知識心中眾生,各於自身「自性自度」。何名「自性自度」?自色身中,邪見煩惱,愚癡迷妄,自有本覺性,紙本覺性,將正見度。
既悟正見,般若之智,除卻愚癡迷妄。眾生各各自度,邪來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惡來善度,煩惱來菩提度,如是度者,是名「真度」。
「煩惱無邊誓願斷」,自心除虛妄。「法門無邊誓願學」,學無上正法。「無上佛道誓願成」,常下心行,恭敬一切,遠離迷執,覺智生般若,除卻迷妄,即自悟佛道成,行誓願力。
今既發四弘誓願訖,與善知識無相懺悔三世罪障。
大師言善知識:
前念後念及今念,
念念不被愚迷染。
從前惡行一時除,
自性若除即是懺(悔)。
前念後念及今念,
念念不被愚癡染,
除卻從前矯雜(誑)心,
永斷名為自性懺。
前念後念及今念,
念念不被疽疾染,
除卻從前疾垢(嫉妒)心,
自性若除即是懺(已上三唱)。
善知識!何名懺?悔者,終身不作;悔者,知於前非。惡業恆不離心,諸佛前口說無益,我此法門中,永斷不作,名為懺悔。
新繹:
懺悔是佛家保持身心清淨的一種修習方式。
今既懺悔已,與善知識受無相三歸依戒。大師言善知識:歸依覺,兩足尊;歸依正,離欲尊;歸依淨,眾中尊。從今已後,稱佛為師,更不歸依邪迷外道。願自三寶慈悲證明。
善知識!惠能勸善知識歸依自心三寶。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淨也。自心歸依覺,邪迷不生,少欲知足,離財離色,名兩足尊。自心歸依正,念念無邪故,即無愛著,以無愛著,名離欲尊。自心歸依淨,一切塵勞妄念雖在自性,自性不染著,名眾中尊。
凡夫不解,從日至日,受三歸依戒。若言歸佛,佛在何處?若不見佛,即無所歸。既無所歸,言卻是妄。
善知識!各自觀察,莫錯用意,經中只言自歸依佛,不言歸依他佛。自性不歸,無所(依)處。
新繹:
惠能認為佛是自性中的覺悟,法是自性中的正道,僧是自性中的清淨。佛祖既然不在眼前,要如何規從依靠呢?可見只有向自心自性去證悟,才可以找到心靈的安頓處。
今既自歸依三寶,總各各至心,與善知識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善知識雖念不解,惠能與說,各各聽。
「摩訶般若波羅蜜」者,西國梵語,唐言「大智慧彼岸到」。此法須行,不在口念;口念不行,如幻如化。修行者法身與佛等也。
何名「摩訶」?「摩訶」者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莫定心禪(若空心靜坐),
,即落無記。空能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盡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
性含萬法是大,萬法盡是自性。見一切人及非人,惡之與善、惡法善法,盡皆不捨,不可染著,猶如虛空,名之為「大」,此是「摩訶行」。
迷人口念,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不思,名之為「大」,此亦不是。心量大,不行是小。莫口空說,不修此行:非我弟子。
新繹:
佛性的「空」,不只指形狀界限的無邊無際,也指內容性質的善惡有無。它可有可無,也可以在有無之外;可善可呃,也可以在善惡之外。善惡之外的那個非善非惡的模糊地帶稱為「無記」,無從計量之意。
何名「般若」?「般若」是「智慧」。一(切)時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名「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心中常愚,我修「般若」。無形相,「智慧」性即是。
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梵音,唐言「彼岸到」。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是「於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永長流,故即名「到彼岸」,故名「波羅蜜」。
迷人口念,智者心行。當念時有妄,有妄即非真有;念念若行,是名「真有」。悟此法者,悟「般若」法,修「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法身等佛。
善知識!即煩惱是菩提。前念迷即凡,後念悟即佛。
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第一,無住無去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將大智慧到彼岸,打破五陰煩惱塵勞。最尊、最上、第一,讚最上乘法,修行定成佛。無去無住無來往,是定慧等,不染一切法;三世諸佛從中變三毒為戒定慧。
新繹:
即煩惱是菩提,兩者雖相對立而實同出於一心,不同者在於迷、悟之別而已。煩惱固因貪欲而起,菩提亦因煩惱而覺悟。
五陰即五蘊,色(物質)受(感覺)想(情慾)行(意志)識(判斷)。三毒指貪瞋癡。防非止惡曰戒,息慮靜緣曰定,破惡證真曰慧。
人的心智活動有如流水受外在的影響而有平靜有波浪的不同,流轉生死為此岸,究竟涅槃為彼岸;有相為此岸,無相為彼岸。之間的流水就是「業相」,一切情志活動、一切事物現象的總稱。如果能脫離世俗境相,就如同水面平靜無波,安然渡到涅槃的彼岸。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惠。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千塵勞。若無塵勞,般若常在,不離自性。
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莫起雜妄,即自是真如性。用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見性成佛道。
新繹:
不取不捨,代表對一切現象不起愛執之心,也不生離棄之念,追求大乘的中道。
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入般若三昧者,直須修般若波羅蜜行,但持《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一卷,即得見性,入般若三昧。當知此人功德無量。經中分明讚嘆,不能具說。
此是最上乘法,為大智上根人說。少(小)根智人若聞法,心不生信。何以故?譬如大龍,若下大雨,雨於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草葉;若下大雨,雨於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者,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
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觀照,不假文字。譬如其雨水,不從天有,元是龍王於江海中將身引此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木,一切有情無情,悉皆蒙潤。諸水眾流,卻入大海,海納眾水,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復如是。
新繹:
功德,行善所得的果報,惡盡曰功,善滿曰德。
少根之人,聞說此頓教,猶如大地草木根性自少者,若被大雨一沃,悉皆自倒,不能增長。少根之人,亦復如是。有般若之智,與大智之人亦無差別。因何聞法即不悟?緣邪見障重,煩惱根深,猶如大雲蓋覆於日,不得風吹,日無能現。
般若之智,亦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有迷心,外修覓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人。聞其頓教,不信外修,但於自心,令自本性常起正見,一切邪見煩惱,塵勞眾生,當時盡悟,猶如大海納於眾流,小水大水合為一體,即是見性。
內外不住,來去自由,能除執心,通達無礙。心修此行,即與《般若波羅蜜經》本無差別。
新繹:
內外不住,內不住於空,外不住於相。
一切經書及文字,小大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故,故然能建立。我若無智(世)人,一切萬法本亦不有。故知萬法,本從人興;一切經書,因人說有。
緣在人中,有愚有智。愚為小故(人),智為大人。問迷人於智者,智人與愚人說法,令使愚者悟解心開。迷人若悟心開,與大智人無別。故知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若悟,即眾生是佛。
故知一切萬法,盡在自身心中。何不從於自心,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云:「我本源自性清淨。」識心見性,自成佛道。「即時豁然,還得本心。(出自維摩詰經)」
新繹:
這裡強調佛經乃因向人說法而設,並非佛法本身。真正的佛法就在人的自身心中,只可領悟而難以言說。
善知識!我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大悟,頓見真如本性。是頓(故)以教法流行後代,令學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令自本性頓悟。
若能自悟者,須覓大善知識示道見性。何名大善知識?解最上乘法,直示正路,是大善知識,是大因緣。所為化道,令得見佛。一切善法,皆因大善知識能發起故。
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得善知識示道見性。若自悟者,不假外求善知識。若取外求善知識,望得解脫,無有是處。識自心內善知識,即得解脫。若自心邪迷,妄念顛倒,外善知識即有教授,汝若不得自悟,當起般若觀照,剎那間,妄念俱滅,即是自真正善知識。
一悟即至佛地,自性心地,以智慧觀照,內外明澈,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是解脫。既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
悟般若三昧,即是無念。
新繹:
善知識有內外之分,外善知識,是指幫助開導你悟道見性的對象。內善知識,是指眾生心中的般若之智,開悟時,只要以智慧觀照自性即可見性解脫,所以才是真正的善知識。
何名無念?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常淨自性,使六賊從六門走出;於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
莫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頓法者,至佛位地。
新繹:
不離不染:既不離棄,也不染著。莫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切莫對任何事物都漠不關心,那樣一定會讓心念斷絕,這就是為法所縛,就稱為偏見。主張對世間的一切事物,都不要有偏執的想法。
善知識!後代得吾法者,常見吾法身不離汝左右。
善知識!將此頓教法門,同見同行,發願受持。
如是,佛教終身受持而不退者,欲入聖位,然須傳受,從上已來,默然而付衣法,發大誓願,不退菩提,即須分付。
若不同見解,無有志願,在在處處,勿妄宣傳,損彼前人,究竟無益。若愚人不解,謗此法門,百劫千生,斷佛種性。
大師言:善知識!聽吾說〈無相頌〉,令汝迷者罪滅。亦名〈滅罪頌〉。頌曰:
愚人修福不修道,謂言修福如(而)是道。
布施供養福無邊,心中三業元來造(在)。
若將修福欲滅罪,後世得福罪元在。
若解向心除罪緣,各自性中真懺悔。
若悟大乘真懺悔,除邪行正即無罪。
學道之人能自觀,即與悟人同一例。
大師今傳此頓教,願學之人同一體。
若欲當來覓法身,三毒惡緣心裡洗。
努力修道莫悠悠,忽然虛度一世休。
若遇大乘頓教法,虔誠合掌志心求。
新繹:
此偈說明愚癡之人常把修佛德和修道(滅罪悟道)混為一談,滅罪悟道必須從自性中去真心懺悔,自我觀照,洗盡三業(身業、口業、意業)三毒(貪、瞋、癡)。
大師說法了,韋使君、官僚、僧眾、道俗,讚言無盡,昔所未聞。
使君禮拜,白言:「和尚說法,實不思議。弟子當(尚)有少疑,欲問和尚,望意和尚大慈大悲,為弟子說。」
大師言:「有疑即問,何須再三?」
使君(問):「聞法,可不如是西國第一祖達摩祖師宗旨?」
大師言:「是。」
「弟子見說達摩大師代(化),梁武帝問達摩:朕一生以來,造寺、布施、供養,有功德否?達摩答言:並無功德。武帝惆悵,遂遣達摩出境。未審此言,請和尚說。
六祖言:「實無功德,使君勿疑達摩大師言。武帝著邪道,不識正法。」
使君問:「何以無功德?」
和尚言:「造寺、布施、供養,只是修福。不可將福以為功德。功德在法身,非在於福田。自法性有功德,平直是佛性。外行恭敬。若輕一切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德。自性無功德,法身無功德。念念行平等真(直)心,德即不輕。常行於敬,自修身即功,自修心即德。功德自心作,福與功德別。武帝不識正理,非祖大師有過。」
新繹:
吾我不斷:「我執」的傲慢之心不能斷絕。
修福德可以將來可以得福報,但不能說是有功德,不能由此悟性而成佛。
使君禮拜,又問:「弟子見僧俗常念阿彌陀佛,願(往)生西方。請和尚說,得生彼否?望為破疑。」
大師言:「使君!聽惠能與說。世尊在舍衛城,說西方引化,經文分明,去此不遠,只為下根。說近說遠,只緣上智。人自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則佛土淨。
使君!東方但淨心無罪,西方心不淨有愆。迷人願生東方,兩者所在處,並皆一種。心地但無不淨,西方去此不遠;心起不淨之心,念佛往生難到。除十惡即行十萬;無八邪即過八千。但行真(直)心,到如彈指。
使君!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不斷十惡之心,何佛即來迎請?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剎那;不悟頓教大乘,念佛往生路遠,如何得達?」
新繹:
「西方淨土」是佛教「淨土宗」的理想世界,教主名為「阿彌陀佛」,非常慈悲,光明無量。惠能以為西方淨土去此不遠的理論,是為鈍根之人而說,基本上淨土或樂土,是由自性是否清靜來決定;自性清淨,眼前即是佛土樂土。
六祖言:「惠能與使君移西方剎那間,目前便見,使君願見否?」
使君禮拜:「若此得見,何須往生?願和尚慈悲,為現西方,大善。」
大師言:「一時見西方,無疑即散。」
大眾愕然,莫知何事。
大師曰:
大眾大眾作意聽,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身,即是城門。外有五門,內有意門。心即是地,性即是王。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壞。
佛是自性作,莫向身求。自性迷,佛即是眾生;自性悟,眾生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捨」名為「勢至」,能淨是「釋迦」,平直即是「彌勒」,
人我即是「須彌」,邪心即是海水。煩惱即是波浪,毒心即是惡龍,塵勞即是魚鼈,虛妄即是鬼神,三毒即是地獄,愚癡即是畜生。十善即是天堂。無人我,須彌自倒;除邪心,海水竭;煩惱無,波浪滅;毒害除,魚龍絕。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施大智慧光明,照耀六門清淨,照破六欲諸天,下照三毒若除,地獄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
座下聞說,讚聲徹天,應是迷人了然便見。使君禮拜,讚言:「善哉!善哉!普願法界眾生,聞者一時悟解。」
新繹:
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解脫苦惱眾生)、大勢至菩薩(喜樂平等),合稱西方三聖。
慈:給予眾生快樂。悲:解除眾生痛苦。喜:喜眾生幸福。捨:願眾生平等。須彌:指須彌高山,比喻聖道的障礙。
大師言:「善知識!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寺不修,如西方心惡之人;在家若修行,如東方人修善。但願自家修清淨,即是西方。」
使君問:「和尚,在家如何修?願為指授。」
大師言:「善知識!惠能與道俗作〈無相頌〉,盡誦取。依此修行,常與惠能說一處無別。」頌曰:
說通及心通,如日處虛空,惟傳頓教法,出世破邪宗。
教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若學頓法門,愚人不可悉。
說即雖萬般,合理還歸一,煩惱闇宅中,常須生慧日。
邪來因煩惱,正來煩惱除,邪正悉不用,清淨至無餘。
菩提本清淨,起心即是妄,淨性於妄中,但正除三障。
世間若修道,一切盡不妨,常現在己過,與道即相當。
色類自有道,離道別覓道,覓道不見道,到頭還自懊。
若欲覓真道,行正即是道,自若無正心,暗行不見道。
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間過,若見世間非,自非却是左。
他非我不罪,我非自有罪,但自去非心,打破煩惱碎。
若欲化愚人,事須有方便,勿令破彼(彼有)疑,即是菩提現。
法元在世間,於世出世間,勿離世間上,外求出世間。
邪見在世間,正見出世間,邪正悉打却,菩提性宛然。
此但是頓教,亦名為大乘,迷來經累劫,悟即剎那間。
大師言:「善知識!汝等盡誦取此偈,依此偈修行,去惠能千里,常在能邊;依此不修,對面千里遠。各各自修,法不相待。眾人且散,惠能歸漕溪山。眾生若有大疑,來彼山間,為汝破疑,同見佛性。」
合座官僚道俗,禮拜和尚,無不嗟嘆:「善哉大悟,昔所未聞,嶺南有福,生佛在此,誰能得知?」一時盡散。
新繹:
說通及心通:聞法通悟和自性悟道。
邪正悉不用:邪念正念能夠全都不起動。
常現在己過:常常呈現不隱瞞自己身上的過失。
他非我不罪,我非自有罪:別人的錯誤我們不要去怪罪,我們自己的過錯要自認有罪。
此偈為在家之人自修用的,所以對正念邪念、世間出世的著墨較多,比較切合一般人的現實生活。
大師往漕溪山,韶、廣二州行化四十餘年。若論門人,僧之與俗,約有三十、五千,說不可盡;若論宗旨,傳授《壇經》,以此為(依)約。若不得《壇經》,即無稟受。須知法處、年月日、 姓名,遍(遞)相付囑。無《壇經》稟承,非南宗弟子也。
未得稟承者,雖說頓教法,未知根本,終不免諍。但得法者,只勸修行,諍是勝負之心,與佛道違背。
世人盡傳南宗能北宗秀,未知根本事由。
且秀禪師於南荊府當陽縣玉泉寺住持修行,惠能大師於韶州城東三十五里漕溪山住(持修行)。法即一宗,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北。
何以頓漸?法即一種,見有遲疾,見遲即漸,見疾即頓。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漸頓。
新繹:
道只有一個,方法儘管有所不同,目的卻是一樣的。
神秀師常見人說惠能法疾,直指見路。秀師遂喚門人僧志誠曰:「汝聰明多智。汝與吾至漕溪山,到惠能所禮拜,但聽,莫言吾使汝來。所聽得意旨,記取却來與吾說,看惠能見解,與吾誰疾遲。汝第一早來,勿令吾怪。」
志誠奉使歡喜,遂行,半月中間,即至漕溪山,見惠能和尚,禮拜即聽,不言來處。志誠聞法,言下便悟,即啟(契)本心。起立即禮拜,白言:「和尚!弟子從玉泉寺來,秀師處,不得啟悟。聞和尚說,便啟本心。和尚慈悲,願當教示。」
惠能大師曰:「汝從彼來,應是細作?」
志誠曰:「不是!」
六祖曰:「何以不是?」
志誠曰:「未說時即是,說了即不是。」
六祖言:「煩惱即是菩提,亦復如是!」
大師謂志誠曰:「吾聞汝禪師教人,唯傳戒定慧,汝和尚教人戒定慧如何?當為吾說!」
志誠曰:「秀和尚言戒定慧:諸惡不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慧,自淨其意名為定,此即名為戒定慧。彼作如是說,不知和尚所見如何?」
惠能和尚答曰:「此說不可思議,惠能所見又別。」
志誠問:「何以別?」
惠能答曰:「見有遲疾。」
志誠請和尚說所見戒定慧。
大師言:「(如)汝聽吾說,看吾所見處:心地無疑非自性戒,心地無亂是自性定,心地無癡是自性惠。」
大師言:「汝師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上智人。得悟,自亦不立戒定慧。(得吾自性,亦不立戒定慧。)」
志誠言:「請大師說,不立如何?」
大師言:「自性無非無亂無癡,念念般若觀照,常離法相,有何可立?自性頓修,立有漸次,所以不立。」
志誠禮拜,便不離漕溪山,即為門人,不離大師左右。
又有一僧名法達,常誦《妙法蓮華經》,七年心迷,不知正法之處。來至漕溪山禮拜,問大師言:「弟子常誦《妙法蓮華經》,七年心迷,不知正法之處,經上有疑,大師智慧廣大,願為除疑。」
大師言:「法達!法即甚達,汝心不達!經上無癡,汝心自邪,而求正法,吾心正定,即是持經。吾一生以來,不識文字,汝將《法華經》來,對吾讀一遍,吾聞即知。」
法達取經,對大師讀一遍,六祖聞已,即識佛意,便與法達說《法華經》。六祖言:「法達!《法華經》無多語,七卷盡是譬喻因緣。如來廣說三乘,只為世人根鈍。經文分明,無有餘乘,唯有一佛乘。」
大師言:「法達!汝聽一佛乘,莫求二佛乘,迷(即)卻汝性。經中何處是一佛乘?吾與汝說,經云: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已上十六字是正法)此法如何解?此法如何修?汝聽吾說。人心不思,本源空寂,離卻邪見,即一大事因緣。內外不迷,即離兩邊。外迷著相,內迷著空,於相離相,於空離空,即是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出現於世。心開何物?開佛知見。佛猶覺也,分為四門:開覺知見,示覺知見,悟覺知見,入覺知見。開、示、悟、入上(從)一處入,即覺知見,見自本性,即得出世。」
大師言:「法達!吾常願一切世人心地,常自開佛知見,莫開眾生知見。世人心(邪),愚迷造惡,自開眾生知見;世人心正,起智慧觀照,自開佛知見。莫開眾生知見,開佛知見,即出世。」
大師言:「法達!此是《法華經》一乘法。向下分三,為迷人故。汝但依一佛乘。」
大師言:「法達!心行轉《法華》,不行《法華》轉;心正轉《法華》,心邪《法華》轉。開佛知見轉《法華》,開眾生知見被《法華》轉。」
大師言:「努力依法修行,即是轉經。」
法達一聞,言下大悟,涕淚悲泣,白言:「和尚!實未曾轉《法華》,七年被《法華》轉;以後轉《法華》,念念修行佛行。」
大師言:「即佛行是佛。」
其時聽人,無不悟者。
時有一僧名智常,來漕溪山禮拜和尚,問四乘法義。
智常問和尚曰:「佛說三乘,又言最上乘。弟子不解,望為教示。」
惠能大師曰:「汝自身心見,莫著外法相,元無四乘法。人心量四等,法有四乘。見聞讀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行俱備,一切不離染,但離法相,作無所得,是最上乘。最上乘是行義,不在口諍,汝須自修,莫問吾也。」
新繹:
汝自身心見,莫著外法相:你自己在心中悟見本性,切莫執著於身外的法相。
聲聞、緣覺、菩薩三乘,只是說法而已,真正的成佛知道只有一個,重在「於相而離相」,也就是最上乘。
又有一僧名神會,南陽(襄陽)人也。至漕溪山禮拜,問言:「和尚坐禪,見不見?」
大師起,把打神會三下,卻問神會:「吾打汝,痛不痛?」
神會答言:「亦痛亦不痛。」
六祖言曰:「吾亦見亦不見。」
神會又問:「大師何以亦見亦不見?」
大師言:「吾亦見(者),常見自過患,故云亦見;亦不見者,不見天地人過罪,所以亦見亦不見也。汝亦痛亦不痛如何?」
神會答曰:「若不痛,即同無情木石;若痛,即同凡夫,即起於恨。」
大師言:「神會!向前見不見是兩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來弄人!」神會禮拜,禮拜更不言。大師言:「汝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心悟自見,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惠能見否。吾不自知,代汝迷不得。汝若自見,代得我迷?見否?吾不自知。何不自修,問吾見否?」
神會作禮,便為門人,不離漕溪山中,常在左右。
新繹:
見不見是兩邊,痛不痛是生滅:見與不見,都是各執一詞的偏見而非中道。痛與不痛,是主觀感受的一生一滅,和「見不見」性質不同。惠能指出神惠還執著於有情無情、凡夫不凡夫的緣故。
大師遂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神會。
大師言:
汝等十弟子近前,汝等不同餘人。吾滅度後,汝各為一方師。吾教汝說法,不失本宗:舉三科法門,動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於性相。若有人問法,出語盡雙,皆取法對,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
三科法門者:蔭、界、入。蔭是五蔭,界是十八界,入是十二入。
何名五蔭?色蔭、受蔭、想蔭、行蔭、識蔭是。
何名十八界?六塵、六門、六識。
何名十二入?外六塵,中六門。
何名六塵?色、聲、香、 味、觸、法是。
何名六門?眼、耳、鼻、舌、身、意是。
法性起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六門、六塵。
自性含萬法,名為「含藏識」。思量即轉識,生六識,出六門、六塵,是三六十八。
由自性,邪起十八邪;含自性十八正(自性若正,起十八正)。合(含)惡用即眾生,善用即佛。
新繹:
就有情眾生而言,先需有眼耳鼻舌身意等六根之實體,具有所謂六識的各感官知覺意識,而後接觸色聲香味觸法等無情事物的所謂六塵,才會產生十八界的種種反應和五蔭的作用。
用由何等?由自性對外境無情,對有五: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暗與明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
語與言對、法與相對,(語言法相對)有十二對:有為無為對,有色無色對,有相無相對,有漏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長與短對,高與下對。
自性(居)起用對,有十九對:邪與正對,癡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嶮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慈與害對,喜與瞋對,捨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常與無常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體與用對,性與相對。
(有情與無親對)。言語與法相對,有十二對;內外境有無,五對。三身有三對(自性起用對有十九對),都合成三十六對也。
新繹:
有漏,有煩惱的。
此三十六對法,能(解)用通一切經,出入即離兩邊。
如何自性起用三十六對?共人言語,出外於離相,入內於離空(出外於相離相,入內與空離空)。著空則惟長無明,著相惟邪見。謗法,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不合言語;言語即是文字。自性上說空,正語言本性不空。迷自惑,語言除故。
暗不自暗,以明故暗;暗不自暗,以明變暗。以暗現明,來去相因。三十六對,亦復如是。
新繹:
出外於離相,入內於離空:與人說話討論時,話說出去,對外境要於相離相,不偏執;話聽進去,在內心要於空離空,不虛無,不空談。
自性上說空,正語言本性不空:在自性上主張「性空」的人,當他用語言文字在討論時,就證明本性不空。
大師言:「十弟子!以後傳法,遞相教授一卷《壇經》,不失本宗。不稟受《壇經》,非我宗旨。如今得了,遞代流行。得遇《壇經》者,如見吾親授。」
十僧得教授已,寫為《壇經》,遞代流行,得者必當見性。
大師先天二年八月三日滅度。七月八日喚門人告別。大師先天元年於新州國恩寺造塔,至先天二年七月告別。
大師言:「汝眾近前,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問,為汝破疑,當令迷者盡(悟),使汝安樂。吾若去後,無人教汝。」
法海等眾僧聞已,涕淚悲泣。唯有神會不動,亦不悲泣。
六祖言:「神會小僧,却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餘者不得,數年山中,更修何道!汝今悲泣,更有(憂)阿誰?憂吾不知去處?吾若不知去處,終不別汝。汝等悲泣,即不知吾去處;若知去處,即不悲泣。」
「性無生滅(性聽無聲無滅),無去無來。汝等盡坐,吾與汝一偈:〈真假動靜偈〉。汝等盡誦取,見此偈,意與吾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
僧眾禮拜,請大師留偈,敬心受持。
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
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
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性(情)即解動,無情即無動,
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見真不動,動上有不動,
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
若悟作此見,則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者,努力須用意,
莫於大乘門,却執生死智。
前頭人相應,即共論佛義,
若實不相應,合掌禮勸善。
此教本無諍,若諍失道意,
執迷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眾僧既聞,識大師意,更不敢諍,依法修行。一時禮拜,即知大師不久住世。
新繹:
有性(情)即解動:有性有情的眾生就懂得動心。
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如果修行的是不動心的佛法,那就如同無情木石不會動心。
上座法海向前言:「大師,大師去後,衣法當付何人?」
大師言:「法即付了,汝不須問。吾滅後二十餘年,邪法撩亂,惑我宗旨。有人出來,不惜身命,定佛教是非,竪立宗旨,即是吾正法。衣不合傳,汝不信,吾與誦先代五祖〈傳衣付法頌〉。若據第一祖達摩頌意,即不合傳衣。聽吾與汝誦。」頌曰:
第一祖達摩和尚頌曰:
吾本來東土,傳教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第二祖惠可和尚頌曰:
本來緣有地,從地種花生,
當來元無地,花從何處生?
第三祖僧璨和尚頌曰:
花種須因地,地上種花生,
花種無生性,於地亦無生。
第四祖道信和尚頌曰:
花種有生性,因地種花生,
先緣不和合,一切盡無生。
第五祖弘忍和尚頌曰:
有情來下種,無情花即生,
無情又無種,心地亦無生。
第六祖惠能和尚頌曰:
心地含情種,法雨即花生,
自悟花情種,菩提果自成。
能大師言:「汝等聽吾作二頌,取達摩和尚頌意。汝迷人依此頌修行,必當見性。」第一頌曰:
心地邪花放,五葉逐根隨,
共造無明業,見被業風吹。
第二頌曰:
心地正花放,五葉逐根隨,
共修般若惠,當來佛菩提。
六祖說偈已了,放眾僧散。門人出外思惟,即知大師不久住世。
六祖後至八月三日,食後,大師言:「汝等著位坐,吾今共汝等別!」
法海問言:「此頓教法傳授,從上以來至今幾代?」
六祖言:「初,傳受七佛,釋迦牟尼佛第七,大迦葉第八,阿難第九,末田地第十,商那和修第十一,優婆毱多第十二,提多迦第十三,佛陀難提第十四,佛陀密(蜜)多第十五,脇比丘第十六,富那奢第十七,馬鳴第十八,毘羅長者第十九,龍樹第二十,迦那提婆第二十一,羅睺羅第二十二,僧迦那提第二十三,僧迦耶舍第二十四,鳩摩羅馱第二十五,闍耶多第二十六,婆修盤多第二十七,摩拏羅第二十八,鶴勒那第二十九,師子比丘第三十,舍那婆斯第三十一,優婆堀第三十二,僧迦羅第三十三,須婆蜜多第三十四,南天竺國王子第三子菩提達摩第三十五,唐國僧惠可第三十六,僧璨第三十七,道信第三十八,弘忍第三十九,惠能自身當今受法第四十。」
大師言:「今日以後,遞相傳授,須有依約,莫失宗旨。」
法海又白:「大師今去,留付何法,令後代人如何見佛?」
六祖言:「汝聽!後代迷人,但識眾生,即能見佛;若不識眾生,覓佛萬劫,不可得也。吾今教汝識眾生見佛,更留〈見真佛解脫頌〉,迷即不見佛,悟者即見。」
「法海願聞,代代流傳,世世不絕。」
六祖言:「汝聽!吾與汝說。後代世人,若欲覓佛,但識眾生,即能識佛,即緣有眾生。離眾生,無佛心。
迷即佛眾生,悟即眾生佛。
愚癡佛眾生,智惠眾生佛。
心嶮佛眾生,平等眾生佛。
一生心若嶮,佛在眾生中。
一念悟若平,即眾生自佛。
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
自若無佛心,向何處求佛?
新繹:
心嶮佛眾生,平等眾生佛:心地險詐,那就使佛變成了眾生。心地平坦,那就使眾生變成了佛。
一生心若嶮,佛在眾生中:一旦產生了惡念,像山一樣險峻,那麼佛性就會收藏在眾生的本心。
一念悟若平,即眾生自佛:一旦心念開悟了,像地一樣平坦,那麼即使是眾生,也會變成了佛。
大師言:「汝等門人好住,吾留一頌,名〈自性見真佛解脫頌〉。後代迷人識此頌意,即見自心自性真佛。與汝此頌,吾共汝別。」頌曰:
真如淨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真魔;邪見之人魔在舍,正見之人佛即過。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正見忽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化身報身及法身,三身元本是一身;若向性中覓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淨性,淨性常在化身中。性使化身行正道,當來圓滿真無窮。
婬性本身(是)淨性因,除婬即無淨性身。性中但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悟頓教門,悟即眼前見世尊。若欲修行求覓佛,不知何處欲覓真?
若能心中自有真,有真即是成佛因。自不求真外覓佛,去覓總是大癡人。
頓教法者是西流,救度世人須自修。今報世間學道者,不依此見大悠悠。
新繹:
好住:好好保重。
婬性本身(是)淨性因:淫慾本身,就是成就淨性的因緣。
性中但自離五欲:本性之中,只是自己貪戀五欲而已。
有真即是成佛因:自有真如本性,即是成佛的內因。
大師說偈已了,遂告門人曰:「汝等好住,今共汝別。吾去以後,莫作世情悲泣,而受人弔問、錢帛,著孝衣,即非聖法,非我弟子。如吾在日一種,一時端坐,但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坦然寂靜,即是大道。吾去已後,但依法修行,共吾在日一種;吾若在世,汝違教法,吾住無益。」
大師言(云)此語已,夜至三更,奄然遷化。大師春秋七十有六。
大師滅度之日,寺內異香氳氳(氛氳),數日不散;山崩地動,林木變白,日月無光,風雲失色。
八月三日滅度,至十一月迎和尚神座於漕溪山,葬在龍龕之內,白光出現,直上衝天,三日始散。
韶州刺史韋據立碑,至今供養。
此《壇經》,法海上座集。上座無常,付同學道際。道際無常,付門人悟真;悟真在嶺南漕溪山法興寺,見(現)今傳受(授)此法。
如付此法,須得上根智,深信佛法,立於大悲,持此經以為稟承,於今不絕。
和尚本是韶州曲江縣人也。
如來入涅槃,法教流東土,共傳無住(心),即我心無住。
此真菩薩說,真實示行喻(真亦行實喻),唯教大智人,示旨於凡度。
誓修行,遭難不退,遇苦能忍,福德深厚,方授此法。如根性不堪,材(裁)量不得,雖求此法,違立不得者,不得妄付《壇經》。告諸同道者,令知密意。
新繹:
無常:不得恆常,即死亡。
錢穆先生提出人生中七本重要的必讀之書,包含論語、孟子、莊子、老子、近思錄、傳習錄、以及這本六祖壇經。孔孟之學中學時就在課本看過,但其他經典就幾乎不曾涉獵。《六祖壇經》是我第一次閱讀佛教的經典,心得是其實可以把佛教的教義當作一種哲學,另一種思考人生的角度。六祖惠能在書中也強調不要拘於形式向外求佛,而應找回自己本心的清淨,和王陽明的「心外無物」以及「致良知」也能相互輝映。另外佛門也不是一味追求斷去所有念頭和情感,而是要再念頭與念頭之間安住本心,不執著於外境,所以並非一種消極的思想。看完收穫很大,以金剛經中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處世,就會發現很多憤怒、煩惱都是來自於對虛妄的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