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喬正一
我們不確定這世間究竟有沒有造物主，但可以確定的是，假如祂真的存在，那麼祂必定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藝術家。而我們登山社成員一行人就在2006年11月16日 當天，決定要去尋訪這位藝術家遺留在人間的一件絕美的藝術品－霞喀羅古道。
霞喀羅古道不僅為現今北台灣著名的賞楓景點之一，更是台灣早期貫通秀巒、養老、五峰及清泉間的重要接駁道路，全長24公里 。清晨六點的五峰鄉依然沈睡，但躲在山後的曙光卻已迫不及待地探頭。登山社的成員沿著既泥濘又曲折的山路，好不容易抵達登山入口，在領隊的帶領下，揭開了我們尋幽訪勝的序幕。雖然前晚徹夜未眠，但興奮與期待的心情卻成了身體最佳的補給品，完全感受不到失眠的疲憊。霞喀羅似乎早已得悉我們的造訪，早一步安排他的雀鳥使者，以此起彼落卻又極富韻律的歌聲來表示對我們的歡迎。循著緩坡步道而行，兩旁矗立著百年以上的古木，不斷地釋放醉人的芬多精，任它縱是豔陽當空，仍使我們一行人恍如沈浸在清泉之中，是何等至樂。陽光穿透樹葉間隙，恰似一道道聖潔的霞光液洩而下，將我們從紅塵所沾惹的塵埃予以淨化。
現值秋冬交替的季節，我們不知是否能有福氣一睹霞喀羅的秋楓之美，因此每踏下一步，便增添一分期待的心情，猶如古時的新郎急欲一窺覆在紅巾底下的新娘。大約步行了 三公里 左右，我們開始相信萬物真的皆有靈，因為一路上的景緻竟像活動舞台般，千變萬化。每經過一小段，就像從一幅畫闖入了另一幅畫中，似真似幻，難辨真假。
或許是創造霞喀羅的神秘主人憐憫我們一片赤誠，讓我們看到了紅楓，甚至是紅綠交替的楓樹，雖然為數不多，但也算是得以一償所願。望著片片楓葉片片紅，與我們女隊員的粉顏相映之下，彼此更添嬌豔。地上堆滿了泛紅的楓葉，一眼望去，猶如好萊塢星光大道上的紅毯，走在上面的每個人就像是準備前赴大自然的頒獎盛會一般。
近午時分，由於考量到安全的關係，大家必須提前下山，但不捨的心情卻糾纏在心間，就好比一齣好戲正欣賞到一半，卻被迫中途離席。走在前端的領隊似乎是所有隊員中最不捨的人，他認為台北市區的古道都已失去了原始的美，而霞喀羅的美卻有如麗質天生的美女，雖脂粉未施，卻難掩其清麗脫俗。我們多渴望想知道霞喀羅古道在下一段路程為我們安排著什麼樣的好戲，於是就在半公里、 一公里 的計較下，終於在刻著8.5公里 的石碑定點不情願地折返。
不知霞喀羅是否也是如此捨不得我們，竟把心情全都反應在我們的歸途上，回程時天色轉陰，開始起霧，先前經過的路段竟都變了模樣，恍如跳入了黑白照片中。一路上煙雨瀰漫，途經山澗吊橋，望著山下的迷霧繚繞，伴隨著落地的高山杜鵑，真像是無奈的晚秋，憑添幾許的愁，彷彿是為了彌補對我們的虧欠，將未能完成的戲碼，全都換成了山水國畫。
回到霞喀羅的起點，再次重溫它的歷史，望著田村台高地，讀著木牌上的簡介，原來在西元一九一○至一九二一年時，日本軍警與泰雅族的爭戰就一直不斷，日本人為了便利行軍，曾將霞喀羅大山越嶺道修築成軍事通道，並在道上設置了25個駐在所。然而緣起緣滅，是宇宙必然的定律，昔日的巨砲已不復見，但經過時光的洗鍊，現已蛻變成一條巨龍，安靜的盤踞在五峰鄉上，守護著當地居民。
歸程，夜已深，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萬般寂寥中，憶起蘇軾的定風坡：「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蘇軾一生性情耿介，因遭謝景溫的誣陷，被貶為杭州通判，他的這首定風坡已充分表明對官場利祿的淡泊，晚年縱情於山水之間，是何等灑脫。然而我們並無蘇軾這般豁達，因為我們對於霞喀羅的巧奪天工，早已愛戀，雖難捨這一分癡戀，但比起桃花源記裡的漁夫，我們卻又何其幸運，因為他想再覓來時路時已不可得，而我們仍有跡可尋，甚且相約他日舊地重遊，一圓貫穿霞喀羅之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