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本質在於重覆。
此一簡單斷言,背後所隱含的卻是對人生真相的極深刻認知。然而,真正的問題是:我們於此永不停竭、至死方休的「重覆」當中,到底還有何可為?我們又是否必須將希望,乃至生命的所有意義寄托於「超越領域」(由超越性存在或「獨立於現象世界之真實」所構成之領域)、「涉眾領域」(由多量他者與涉眾事務構成之領域)或「藝術領域」(由創作與審美構成之領域)?
叔本華曾主張:「如果生命具有自足的意義,我們就不會感到無聊」,便是將「無聊」視為「生命乏意義性」之重要證據。然而,即使生命缺乏內在意義,也並不代表意義不能被我們人為地創造、主動地追求;我們依然能夠基於自身的能動性而感到樂觀。然後,在追求、創造的過程中,我們遭遇了「重覆」。
重覆──足以磨滅一切的生機與創造力,足以使人得著「致死之疾」,足以將生命轉化為虛無。那麼,我們要與之對抗嗎?要以「可能性」豐富我們的生命,要用「遺忘」更新我們的體驗,要效法那敢在精神上「反抗」諸神的西西弗斯嗎?抑或就簡單地、不加執著地接受那重覆在我們生命歷程中的本質地位,復將希望、意義寄托於別處?
其實啊,如果我們嘗試從客觀事實定義重覆,就會發現那根本不可定義。事件與事件之間的微妙差異屢屢作為此定義的反抗者。因此,「重覆的本質」,實為兩事件間「一內省上、感受上的歷時一致性」。亦據此,我要在這裏提供一條與別不同的進路,其名為「感受上的更新」。
必須要說,對於大部分人而言,生活的領域是窄小的,窄小到不足以支撑那能瓦解重覆的眾多可能性;記憶與遺忘是不可控的,因此總是作為痛苦的根源;至於西西弗斯?誰能在可期的無限中確保那反抗之熱誠永不熄滅,確保其自身偶抱的意志永遠不會趨向終結?
面對「重覆」,我們唯一真正能做的,其實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直面、一次又一次的再感受。如此,重覆本身就被消解了。最平淡無聊的生活,也就成為了一趟新奇、持續的冒險。或許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得到自由開展生命、完成重要事業(相對於我們自身而言)的支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