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是極度討厭哭的,因為被環境教育哭就是輸了、就是軟弱。只要掉淚,就會被這樣解讀,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覺得只要採取行動,就不用理會情緒,事情過了情緒就也會過去,情緒是沒有用的,遇到事情哭是沒有用的,只有行動可以解決。
就這樣直到情緒變成事情,我無法靠行動解決,它的解法的確也不是行動,也不用「解決」,就只要「在」就好了,什麼都不用做。
在情緒的漩渦裡,待著。那裡面,全部都是我全神貫注為了生存面對外在的風吹草動時,被我忽略的各種情緒跟感受。
而且很好笑喔,就是在這種只能臨在的時候,我卻因為隔絕太久,反而不能把情緒跟身體連結了,就好像把一個重要的朋友冷落多年,等你想要找他的時候,就要花很多心力挽回了。
就是那個時候,我很難辨認心裡浮現的情感的時候,很常哭。
走在路上,沒有發生什麼事,就掉淚。
常常不知道為什麼哭,就放給它流,因為感覺不出情緒——是啊,一個成年人怎麼會在大庭廣眾下哭?太丟臉了吧!——一般會這樣想,對吧?但我沒有丟臉的感覺了,什麼感覺都沒有。我也覺得應該要有那種因為受到教育而建立的行為準則,違反的話就產生緊張尷尬不好意思的心情——但是沒有,我的內心只有一片虛無。
這就是解離。
我是作繭自縛,自己壓抑、隔絕、切割、抽離,到真的感覺不到了,才發現事情大條。
有很長很長的時期,看外面的世界都像隔著一層玻璃,所有資訊都減弱了,不鮮明直接。這層玻璃,是保護也是禁錮。
我只剩下哭了。
在諮商室裡哭、在路上哭、在咖啡廳裡哭、在廟裡哭、在房間哭。我在各種地方哭——我的眼淚沒有要管時間地點我在幹嘛,它要出來就是要出來——好像要把過去十幾年累積的眼淚流光,神奇的是,沒有一次是難受的,沒有那種眼淚鼻水充滿眼睛鼻腔導致呼吸變亂的難受,更像是釋放,一層一層,慢慢地。
比較經典的是有一次我在租屋處哭了三天,知道又無預警進入狀態而且看來會很久,不是一天就能過的,整整三天我做什麼都帶著抽取式衛生紙,大包的那種,邊哭邊看到底要多久。哭完以後,好像過了幾天,全身發熱覺得很輕盈暢快,連要入睡都還是很高亢的狀態,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感覺很像有人來安慰我了,雖然我看不到他。
還有去廟裡哭了二十多分鐘,那是一個無明的狀態下去的,我也不清楚為什麼要去,但看到土地公像就開始哭了,廟方看來很懂很有經驗,就放我獨自沉浸了。
最近是在路易莎用稿紙寫文章,那是一個久別重逢,而且這次沒有分數制度擋在中間礙事,我不用為那種俗事背書說他們想要的答案,可以完全做自己,我高興到哭出來。
直接想把分離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我想和稿紙說的事,全部寫出來。
我有好多事想說。
哭了這麼多次,也練就新本領了,完全可以無聲掉淚,在我前面的人要轉頭才會知道我哭了;也都要等沒有熟人在場才會哭,這是膝跳反射等級了。
我好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