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鎖「喀」一聲轉開,燈亮著,而家的味道跟著迎面撲來。
不是洗衣精的香味,也不是那瓶衣物柔軟精的海洋香氛,而是某種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飯菜香。
甜不辣的味道。阿衡坐在沙發上,穿著一件寬鬆的淺灰T恤,戴著老花眼鏡,滑著平板。他聽見開門聲抬起頭,臉上浮出一種習慣性的笑容——不是燦爛的那種,是淡淡的,帶點疲倦,但還是誠懇。
「你回來了。」
「嗯。」典諺換上拖鞋,動作輕柔,像是在扮演一個「正常男友」的角色。
他把包包放在玄關的小凳上,走進廚房,看到阿衡早就把甜不辣熱好了,還準備了一碗味增湯。
「吃一點吧,我怕你沒吃晚餐。」阿衡說,語氣平和。
他總是這樣,從不質問,從不追問。
即使知道什麼,也只選擇沉默。
典諺坐下,拿起筷子,一塊油豆腐入口,味道濃郁,帶著甜味與淡淡的胡椒香。他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今天工作順利嗎?」阿衡問。
「還可以,開會開到快九點,然後同事找我喝了一杯。」
「嗯……你喝酒的話等等記得吃胃藥,上次不是說脹氣得很厲害?」
典諺點點頭,心裡卻泛起一絲不耐。
他厭倦這種溫柔,這種無聲的體諒,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罪人,無論怎麼藏,都會在這片溫柔的湖面上泛起渾濁。
「你呢?今天有什麼進度嗎?」他反問。
「幾個學生交了報告,改了一下午。」阿衡是個兼職講師,教文學與創意寫作,總在不被注意的角落耕耘些沒人關心的東西。他的生活如水,平淡、規律,穩定得像一場靜止的潮汐。
「喔。」典諺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兩人之間的沉默不尷尬,但有種難以忽視的重量,像窗外那片夜色,安靜卻令人窒息。
◇
飯後,阿衡洗碗,典諺站在陽台抽煙。他不常在家抽,但今晚他想要一點距離。
他望著對面樓的燈火,幻想那些亮著的窗戶裡藏著多少故事?有人做愛,有人吵架,有人各自滑手機直到睡著。
煙點到最後一截,他彷彿聽見陽台門滑開的聲音。
阿衡站在門邊,手裡端著一杯溫水,遞給典諺,連同胃藥。
「你最近常說加班,但我發現你筆電裡的行事曆有幾天是空白的。」阿衡說,語氣依然不急不緩,像在講某篇文章的誤字。
典諺心裡一震,臉上卻不動聲色。
「有些臨時的事沒記上去。」
「我沒有查你。」阿衡補了一句,眼神很誠懇,「只是……你知道,我會擔心。」
典諺點點頭,像是被說服了,但眼神卻閃爍著逃避。
「我真的只是太累,不想說太多話。」他試圖用疲倦掩蓋一切。
阿衡沒有追問,只是輕輕地說:「你如果哪天不想待在這裡,也不要勉強。」
典諺忽然覺得脖子有點緊,他沒回話,只是低下頭喝了一口水,把藥吞了。
水溫微涼,像這段關係正慢慢降溫。
◇
晚上十點多,兩人躺在床上,燈沒關,一室溫黃。
阿衡側躺著,背對他,呼吸平穩而緩慢。
典諺忽然伸出手,從背後抱住他,臉貼在他的頸側。他聞到阿衡身上的味道,是清淡的洗髮精香,以及一點點人味。
阿衡沒動,只是輕聲問:「怎麼了?」
「想你。」典諺回答,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他的手慢慢往下,從腰線滑到腹部,想去解褲頭,但阿衡握住他的手。
「今天不要,好嗎?」阿衡回頭看他,眼神柔和,「你累了,我知道。」
典諺頓住,沒說什麼,只是抽回手,翻身躺平。
燈滅了。
他睜著眼,望著天花板。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空殼。
白天裝情人,晚上裝伴侶,在匿名者懷裡呻吟,在情人懷裡靜默。
哪一個才是真的自己?還是……每一個都不是?
◇
凌晨兩點。
他醒來。
房間很安靜,只有阿衡平穩的呼吸聲。他翻身下床,走進浴室,開水,讓水聲蓋住任何可能的聲響,他拿起手機,打開交友軟體。
一個新的訊息跳了出來。
『你今晚沒來,還好嗎?』
是昨晚的那個人,出版社的編輯,他竟然留下了訊息。
他本不該回,但手指卻像有自己的意志。
『我沒事,只是,不能見太多次,你懂吧?』
對方回得很快。
『我懂,但還是希望再見一次。』
典諺看著那行字,久久沒動,他突然覺得,或許自己也想再見一次。只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在某種陌生人的眼裡,以慾望為名。
他關掉水龍頭,手機滑入口袋,抬頭看見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眼神空洞。
他想起了阿衡今晚的那句話:
「你如果哪天不想待在這裡,也不要勉強。」
◇
他回到床上,輕輕躺下,阿衡在睡夢中轉了個身,靠近了他。
他看著對方睡臉,有那麼一刻,他差點想說出口:「我其實出軌了很多次。」
但最終,他只是輕輕地,把臉埋進阿衡的肩窩裡。
「晚安。」他輕聲說。
然後閉上眼。
明天,他會再煮一鍋謊言,把自己悶在裡頭,繼續滾燙,也繼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