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故事膠囊|黃色膠囊:命運交織的回憶(上篇)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47 分鐘

命運交織的回憶(上篇)

  K奮力一擊的右鉤拳揮空,身形瞬間前傾,重心稍微失衡,腳步微微一滑,半邊腹部在空中裸露出一道明顯的破綻,猶如被掀開的盔甲裂縫。拳王眼神一凜,像捕食者盯上獵物般閃過一道寒光,機會來了。拳王猛地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將力量從腳尖的大拇指處猛然抽起,順著腳弓引導氣流如龍,緊接著灌注至小腿,再帶動大腿肌群的整體發勁,每一寸肌肉像經年累月的練習記憶自動運作,臀股之間緊縮如炸裂前的閃電核心,整股撼天動地的力量凝聚成一點,如子彈上膛般地衝刺。

  力道再沿著腰椎猛然上衝,伴隨著身體的扭轉勁道,如螺旋鑽頭般鑿穿空氣,整個上半身一瞬間如重機發動,帶動後背肌群整齊如弦的肌肉緊繃隆起,扭力從肩胛骨滑入手臂。這時左手臂的虛握拳頭感受到洶湧而至的能量如洪流灌入,拳套內的指骨瞬間緊張地繃起,手腕本能地鎖死,虎口如鐵鉗收緊,全神貫注之下,拳王幾乎忘記疼痛與疲憊,左拳緩緩後拉,接著像雷霆轟鳴般彈射而出,瞄準K右腹部肝臟位置,以毫不猶豫的姿態突刺。

  那一拳,帶著重量,也帶著沉默的警告——這不是一場普通的比賽,而是一場命運的清算。

圖片來源:CHATGPT

圖片來源:CHATGPT

★★★★★★

  他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陽光從左側斜灑進來,將課桌上未關好的鉛筆盒投下長條陰影。窗外是操場邊緣的榕樹,枝葉隨風輕晃,卻無法喚回他一絲注意。明明這節課是數學,老師在講台上拿著教鞭來回踱步,講解著座標變換與拋物線公式,他的桌上卻依舊攤開著上一堂國文課的課本。

  他的眼神從未正眼瞧過講台一眼,反倒像是鉤子一樣,緊緊勾住教室中央那個身影——Q。她坐得筆直,背影與窗外光線形成一種潔淨的剪影,彷彿整個空間的秩序都環繞她旋轉。他看著她的側臉,輪廓柔和而清晰,如同紙上素描第一筆構圖最乾淨的那一筆,既確定又神秘。她偶爾低頭寫字,髮絲便隨之輕輕垂落,在臉頰投下一道短暫的陰影,那一瞬間彷彿時間都暫停,他的心也隨之微微顫動。

  教室裡的粉筆聲與翻頁聲交織成一種遙遠的白噪音,同學們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記著公式與重點,似乎每個人都在為未來努力規劃某種穩定的結局。但他的筆記本攤開,上頭不是數學題目,也不是筆記線條,而是一張張Q的側臉寫生——有的細緻如漫畫角色,有的僅是幾筆線條輪廓,像在捕捉某種即將溜走的氣息。他不懂為什麼要畫,只知道,一旦不畫,心裡就空了一塊。

  那不是戀愛,也不是喜歡,而是一種更無法言說的凝視慾望,像想把光線留住,把這堂課、這個人、這個瞬間通通框進一個靜止的畫面裡,永遠不讓它們移動。

★★★★★★

  牠空洞地看著這個世界,眼珠裡映出的不過是一道道模糊而扭曲的光影,像誰忘記擦乾淨的玻璃窗,朦朧而冷漠。牠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要存在,更不懂自己誕生的原因。空氣中混雜著汽油、鐵銹、發霉紙箱和未乾尿液的味道,令牠的鼻腔隱隱刺痛。牠蜷縮在轉角的紙箱裡,身體不斷顫抖,背後的水泥牆堅硬又冰冷,像是黏附在牠毛髮上的一層無形的哀傷,冰徹骨髓。

  路過的人影來來去去,每一個腳步都像巨獸般重重踐踏牠的孤寂。他們從不看牠,只是像避開一灘污水般繞道而行。偶爾有人瞥來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就像夜晚無星的天空,無情,甚至不願留下片刻餘光。

  這裡的味道對牠來說極其陌生,「家人」的氣味早已被時間沖刷殆盡,只剩下模糊輪廓藏在嗅覺深處,不知是真是假。牠努力在腦中回憶那些熟悉的氣息,那些曾經溫暖靠近牠的氣味——牛奶、棉被、體溫與心跳,可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彷彿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牠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發出聲音,因為在這裡,聲音太輕易地就會被風吞沒。可是牠還是忍不住,嗓子顫顫地發出兩聲軟弱的吠語,帶著還未脫離嬰兒期的奶味,不像警戒,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求救,一種沒人教牠卻與生俱來的哀鳴。叫聲斷斷續續地飄散在空氣中,如同被遺棄的碎語,在無人回應的世界裡沉沒。

  牠低下頭,耳朵輕輕垂下,靜靜聽著回音從水泥牆壁彈回來的聲音,那不是回答,只是自己的哭聲,轉了一圈,再次回到牠孤單的心裡。

★★★★★★

  妳坐在教室中央,光線正好從窗邊斜斜照在妳的左臉,將那細緻、近乎透明的膚色暈染上一層柔和光暈。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像細雨落在安靜的湖面,每一個字都是妳親手編織的鎧甲,看起來堅定,其實脆弱。妳的手指修長,握筆的姿勢優雅、用力卻不失柔和,彷彿寫的不是筆記,而是一封從未寄出的情書。

  細緻的面容略顯蒼白,或許是睡眠不足,又或許是身體本就虛弱。妳偶爾輕咳,聲音細若呢喃,卻總在一瞬間牽動週遭的視線——像玻璃表面出現一道細縫,令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想探究妳是否脆弱,是否需要被保護。那不是故作柔弱的姿態,而是一種天生的抽離感,讓人無法將目光從妳身上移開。

  妳是教室的中心,卻從不喧嘩。無論男生女生,都對妳懷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感——不單是喜歡,更像一種崇拜或信仰。大家都想多靠近一點,多知道一些妳的日常、妳的想法,甚至妳喜歡的書、喝的飲料、走路的速度。彷彿只要擁有一丁點妳的注意,就能在平凡的生活裡發光。

  然而妳從不真正接納誰,只是安靜地坐著、聽著、點頭微笑,維持著那種恰到好處的距離。妳的完美是眾人共同建構出來的願景,也是妳無法掙脫的枷鎖。妳必須完美,無瑕可擊,像一尊供奉在希臘神殿裡的雕像,美麗、孤高、無法觸碰。那雕像象徵著神性,只能奉獻給天上最崇高的存在——妳不是凡人,只有神才能擁有妳的一切,而凡人,只能遠觀。

  有時候,妳也會偷偷地低下頭,在課本的空白處寫下一段詩句,或畫下一個閉著眼的女孩。那是妳自己,一個沒人認得的妳,藏在鋼筆的墨水裡,等著某個真正願意閱讀妳靈魂的人出現。

★★★★★★

  母親過世時,我沒有哭。站在病房裡那張潔白的病床旁,白淨的床單彷彿被無形的手輕輕鋪平。母親靜靜地躺著,身上插滿數條透明的導管,那些曾經象徵「還有機會」的管線,如今只是徒勞的裝飾,失去功能,也失去意義。她的臉色蒼白,白得過頭,像一張沒經過日曬的紙,連時間都不願再印上一筆。

  我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張臉與記憶中的形象開始分離。測量生命跡象的儀器螢幕上,本該隨著生命跳動的線條已完全毫無動作的停擺,連最後一點波動都消失,像海面忽然失去了風,變成死寂的一條直線。空氣變得格外厚重,彷彿連呼吸都會驚擾她的沉睡。那是一種無聲的崩壞,不哭,卻在內心深處裂開一道縫,裂縫裡慢慢冒出模糊的畫面——母親年輕時,蹲在地上替我繫鞋帶的畫面;她在廚房裡,嘮叨時一邊搖著鍋鏟的樣子;還有那張拿著成績單大聲斥責我不成器的臉——那些記憶,原以為早已褪色。

  可是,當我越站越久,這些褪色的記憶卻一個個從眼眶後方湧現,顏色漸漸變鮮明。就像老舊的照片突然浸入藥劑中,再次顯影。母親的身影竟在這樣的瞬間,變得鮮活,連她的語氣、她的味道都像潮水一樣回來了。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站在海邊的孩子,眼前是一具冰冷的身體,身後卻是整個童年的海嘯,猛地席捲而來。

  我仍然沒有哭。只是低下頭,感到喉嚨發澀,彷彿有什麼東西卡在那裡,卡得死死的,無法吐出,也無法吞下。那不是眼淚,而是一種被時間硬生生磨平的情緒,無法流動,只能沉澱。母親離開了,不只是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是從我所有未曾說出口的話語中徹底消失。

★★★★★★

  一聲巨響,如同雷霆劈落大地,K的右側肋骨瞬間斷裂兩根,碎裂聲在體內炸開,那不是現實的聲音,是意識裡一聲破碎的尖叫。劇痛猝不及防地席捲而來,衝擊波由肋骨深處直逼肝臟,內臟被震得翻攪如漩渦翻湧的河水,整塊右腹的肌肉如同被擰成麻花,痛得變形、抽搐、無法呼吸。

  餘勁不止,像海嘯第二波席捲而來,從肋骨往下洶湧直墜至左膝,膝關節微微一軟,整條腿險些失去支撐。重心下沉,腳尖勉強一撐,卻感覺力道從指骨間流走,像整個人被吸進擂台下的深淵。就在那一瞬間,身體彷彿不受控制地往後倒,而下一秒——反作用力宛如巨龍捲尾反彈而來,K的身軀猛地被掀了回來,像浪頭重擊岸邊。

  痛覺尚未完全甦醒,K已本能地握緊左拳,指節死死緊扣,皮膚與拳套因緊握而顯得發燙。這一握,是求生,是復仇,是不容跌倒的意志。他將右拳迅速拉回胸膛,雙臂環緊,像抱住最後一道防線。腳步重新抓穩重心,雙腿如兩根鋼柱撐起搖搖欲墜的軀體,腰椎隱隱作痛,卻被強行鎖定成為軸心,身體開始以極小幅度旋轉,擺出鉤拳的架式。

  此時,他將腳掌深深貼住擂台地板,像是要將整個地球吸入腳尖——不只是重力,而是地球自轉的那一道不可察覺的力道也被他牽引過來,匯聚在腰椎與肩胛骨之間。靈魂如旱地拔蔥,猛然騰空而起,意識旋轉成龍捲風般的狂嘯,從腳底盤旋至拳頭。

  下一秒,迅雷不及掩耳地,一記破空鉤拳以近乎違反人體極限的姿態,撕裂空氣,閃電般撞進拳王右肋的空門。那一擊,不僅穿透肌肉,更穿透了兩人之間長年堆疊的宿命與沉默,像火焰鑽進乾草堆——燃燒、爆炸、無法回頭。

★★★★★★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告白,也從未幻想過和Q牽手、說話,甚至連站在她身邊的畫面都不曾強求過。他只是覺得,Q的側臉很好看,好看到足以讓一整節課靜止下來——那是一種無聲的動人,不需要對話、互動或交換姓名,就足以令人沉醉。像一首乾淨的現代詩,語言極簡,卻字字敲在胸口;像一篇溫柔又克制的抒情散文,只需讀第一行,就想小心翼翼收藏整篇;又像小說裡獨白的片段,主角凝望著窗外,內心滾燙而外表冷靜,剛好,他就是那個沉默的主角。

  他並不想知道她的生活細節,也不想靠近她的朋友圈。他怕靠得太近,會像靠近一盞燈時才發現那只是幻影的餘光。他寧可遠遠觀察,守著那份單純到近乎神聖的欣賞。那是一種不加任何雜質的凝視,沒有佔有、沒有欲望、甚至不敢說是「喜歡」,只是一種單純的——看著,就很好了。

  他開始習慣在筆記本的空白處畫畫,畫的不是人物,也不是臉孔,而是一種他自己也無法明說的形狀——弧線、輪廓、未完成的線條,如同時間斷裂處遺留的一個靜止片段。他不停地尋找能讓時間暫停的畫框,一種能將Q側臉鎖進當下的結界,就像照片捕捉光線,他則想捕捉「存在的片刻」。

  那些畫,不上色。他不敢加色,怕破壞了那種呼吸感。那像是一張張線稿,沒有背景、沒有情節,只有一個清晰的輪廓,細膩卻不誇張,像她坐在課桌前低頭書寫的模樣。那些線條之間,保留著空氣流動的節奏——她輕輕吸氣、然後提筆的瞬間;她耳後髮絲晃動的幅度;她眉頭微蹙時,整個空間都靜下來的氛圍。他在畫的不是她,而是她「存在時」的時間感,那些只有他自己能讀懂的節拍與寧靜。

  他不知道這樣的喜歡算不算愛,但他知道,這樣的凝視,是他最誠懇的祕密。就像某些事物,原本就只該躲在光線邊緣,被好好地看見,而不是觸碰。

★★★★★★

  牠的人生才剛開始,卻像提早進入終章。每天醒來都一樣的灰牆、同樣的臭味與噪音,沒有一點改變,也沒有人記得牠還活著。牠已經等了很多天,肚子餓得癱軟,連哭叫都懶得發出。沒有人期待牠的等待,這種沈默,本身就是一種宣告吧?像是世界在對牠說:「沒人會來了,可以結束了。」

  牠索性將頭埋在雙掌間,身體像棄置的毛線團一般癱在冰冷的地面上。牠不再思考,也不再害怕,只希望在睡夢中緩緩死去,靜靜地,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地消失。閉上眼的那一刻,牠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盈與平靜,像氣球掙脫細繩,慢慢升空。原來,死亡是這樣溫柔的事。

  靈魂在某種看不見的氣流中緩緩上升,耳邊傳來遠方悠長的樂音,像有人在唱歌。牠感覺身體逐漸變輕,毛髮不再雜亂黏膩,而是被一隻溫暖的手指細細梳理,天使的手法熟練而溫柔,讓牠不禁想笑。牠從未被這樣對待過,牠開始幻想,自己是不是成為童話故事中的主角了?童話故事中那些被遺棄的小狗,最後總會被王子或巫師撿起,重新擁有屬於自己的命運與結局。

  不妨眼睛微微撐開吧?——牠想知道天堂是什麼顏色。

  眼皮沉重地掀起一道縫隙,眼前卻不是光芒萬丈,而是一張血跡斑斑的臉孔正低伏在地面不遠處。牠猛地睜大另一隻還能睜開的眼,那張臉幾乎貼近自己。滿臉瘀青、嘴角有血絲垂掛,右鼻孔裡塞著一團皺皺的衛生紙,三分之二都浸滿了暗紅色的液體。尤其左眼,腫脹如發酵的麵團,整個封死,連睫毛都糾結黏住。

  這是誰?

  牠想大叫卻叫不出聲,恐懼與好奇混雜在小小的心臟裡激烈跳動。這不是天使!這是什麼從地獄逃出來的怪物?還是……還是某種也在尋找救贖的靈魂?牠定睛看了幾秒,突然發現,這個滿身傷痕的男人,正用一種說不上來的、近乎溫柔的眼神望著牠。不是可憐,也不是嫌惡,而是一種奇妙的認可——像是終於在垃圾堆裡找到某樣珍貴之物的驚喜。

  牠感覺到自己的命運,似乎開始轉彎了。

★★★★★★

  妳,虛弱的眼神,像一盞即將熄滅卻又頑強撐著的燈,勉力維持著光亮,卻早已無法照亮內心的黑暗。那不是病態的虛弱,而是一種深層的疲倦——對人群的疲倦,對期望的疲倦,對世界永無止盡「觀看」的疲倦。這樣的眼神,竟被他人詮釋為「美」,甚至成為一種集體崇拜的對象。

  妳早已發現,這是一種被曲解的美感,一種以脆弱與空洞包裝出來的完美。越是無力,越像受難者;越是沉默,越容易成為「投射」的容器。彷彿只有當妳像破碎的玻璃那樣閃閃發光,他們才願意低頭欣賞。這樣的妳,被想像,被描繪,被層層包裹成一個神話角色,而真正的妳,卻早已從故事中被抽離。

  沒有人問過妳是否喜歡這樣的角色,也沒人在乎妳是否曾經擁有自由。他們要的是妳表面上的堅強、克制、優雅,彷彿這一切構成的「形象」,就是妳的全部。商業化的標籤貼在妳額頭——優雅女孩、氣質文青、書寫女神、冷美人……妳活成了一張海報,而不再是可以呼吸的生命體。

  直到有一天,妳照鏡子,眼神裡映出的是一個連自己都不再熟悉的模樣。妳驚覺,那雙眼裡沒有光,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灰色霧氣,像老舊玻璃後的一幅畫。年紀還輕,卻感覺靈魂正快速老去,像被提前抽乾的池水,水底一塊塊裸露的石頭,竟全是那些不曾說出口的委屈與掙扎。

  「存在」對妳而言,不再是主動的選擇,而是被設計好的場景。妳只是按劇本移動的角色,台詞也早被替妳寫好,連妳何時微笑、何時咳嗽、何時沉默都早有預設。妳唯一能擁有的自由,是偶爾躲進廁所,在沒有觀眾的時候,對著鏡子輕聲說出:「我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可是這句話說了又能怎樣?回到教室,妳還是那個要維持完美的「妳」。只是再也不確定,這「妳」究竟是誰創造出來的幻影,還是妳親手捏造出來的囚籠。

★★★★★★

  母親的遺體,比我想像中還要嬌小許多。她躺在棺木裡時,身體蜷縮得像一截折斷的乾枝,失去生機,也失去了她生前那些強勢、喋喋不休的氣場。那副棺材靜靜地躺在大廳中央,四周覆著白布與蓮花裝飾,彷彿象徵某種莊嚴的寂靜,但我知道,那只不過是一口封閉人生的盒子,一道關上後便永遠不會再打開的門。

  人生最後的歸處,終究也不過就這麼點空間。曾經張牙舞爪的日常,終究要縮成一具不能動的身軀,連呼吸都無聲。想到這裡,我忽然覺得斤斤計較那些過去的對錯、爭吵、愛恨,竟顯得有些可笑——她走了,這世界少了一個聲音,而我卻還帶著滿身話語無處安放。

  我望著她緊閉的眼睛,心裡默默問著:母親,到底帶走了什麼?她帶走了那些她不願妥協的堅持,帶走了自己強加於人的世界觀,帶走了那些沒說出口的愛與怕失敗的軟弱,也帶走了我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謝謝」與「對不起」。但她沒能帶走那些我們曾經有過的爭執,也帶不走我內心深處那未完成的原諒。

  她留下來什麼?留下那些她曾一再重複的語氣、姿態、氣味,還有那些藏在舊抽屜裡的紙條與發票。她留下這個名字「母親」,卻沒能留下如何當母親的說明書。她留下我——一個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和一個再也沒有「家」的空殼。

  我不自覺地望向前方,和尚正念著經,聲音低沉穩定,一字一句像滴水落石的節奏。我看著他嘴巴一張一合,腦海裡卻忽然響起了母親的聲音,那熟悉的碎碎唸——「你衣服又沒晾好啦」、「你碗沒洗就出門了啊」、「你啊,這樣下去怎麼辦嘛」……那些語句像幽靈般從記憶深處浮現,竟與和尚的誦經節奏無縫重疊。

  彷彿她還在,彷彿這一場告別,只是一場戲。我在現實與記憶之間來回擺盪,看著棺木裡那瘦小的身體,卻好像同時聽見她在廚房翻炒的聲音、在陽台對鄰居喊話的音調、在我夜歸時開門碎唸的叮嚀。

  那一刻,我開始明白,所謂「死亡」,其實不是一瞬間的消失,而是一種漸漸退場的過程——她正一點一點地從我的現實抽離,卻又一層一層地滲透進我未來的每個孤獨片段裡。

★★★★★★

  又是一聲巨響——不,只是一聲嗎?兩聲?幾乎同時炸裂在擂台上,如雷鳴交纏、如星球對撞,聲波沿著四周觀眾席席捲而去,震得人心臟驟停、耳膜轟鳴。兩拳自相對方向狠狠擊中,彷彿從時間的正反兩極穿刺而來,在空氣中畫出交錯的軌跡,於同一個毫秒落點捶碎當下,擊穿過去,撕開未來。

  全場瞬間失聲,畫面凝結在兩人拳頭回收的一刻,像一幅失焦又高對比的照片。那一秒——不,萬分之一秒、千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十分之一秒——兩人像被無形的力量凍住,全身肌肉緊繃到極限,空氣彷彿被抽空,聲音、光線、呼吸一併停止。直到神經終於接收到訊號,痛覺像浪潮翻湧而至,衝破身體防線,令兩人同時向後踉蹌退開一步半。

  腳步不穩,幾乎要跌倒,卻又倔強地撐住。每一口吸氣都像刀子從喉嚨劃過,每一次吐氣則如火焰從肺中竄出,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經都在抽搐,每一條肌肉都如撕裂般疼痛。K的左腿微微顫抖,拳王的右肩低垂,血從他們的嘴角慢慢滲出,緩緩滑下下巴,滴在擂台布面上,織出紅與白交錯的紋理。

  他們停下動作,彼此卻未曾停戰。眼神仍如鋒刃交纏,兩道目光在半空中激烈廝殺,彼此咬緊牙關,暗自盤算著——下一擊,最後一擊,要如何出手,才能將對方徹底擊潰,讓勝負在這命懸一線之刻畫下終點。

  觀眾屏息,全場靜默,彷彿連世界都在等這最後一拳落下的聲音。擂台如命運的鐘擺,只等他們親手敲響最終一響。

  這一拳,不只是為了勝負,而是為了存在。

★★★★★★

  畢業典禮開始的早晨,他沒有進入禮堂,而是繞著操場不停奔跑,一圈又一圈,像是逃避什麼,又像是尋找什麼。鞋底踩在紅褐色跑道上發出規律的節奏,每一下都像在心頭敲響,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把胸口那股堵塞的情緒逼出一點縫隙。耳邊隱約傳來禮堂裡的掌聲、笑聲、哭聲、合照的快門聲,像遙遠的另一個世界,與他無關。

  他沒穿學士服,只穿著一件淡藍色襯衫,汗水濕透了背部,襯衫緊貼著皮膚,像記憶緊貼著時間。他的心裡知道,這一天會來,也知道他沒準備好。沒有人告訴他該如何告別——不是對學校、對老師、對同學的告別,而是對某個再也無法複製的時光的道別。

  畢業典禮結束後,人群三三兩兩離去,照片拍到沒人再笑,眼淚也流得疲憊。他獨自走到操場右側的籃球架下坐下,腳邊是一顆沒氣的籃球滾了一圈,安靜地停在他腳邊。他沒有撿,也沒有踢開,只是放任那顆球像一段斷尾的日子,靜靜地陪著。

  他望著校園,建築依舊,欄杆依舊,風一如往常地吹過每一間教室的窗,仿佛什麼都沒變,卻什麼都不一樣了。Q離開了,像輕聲關上的一扇門,不留餘音。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走的,沒有擁抱,沒有再見,也沒有話語。只是人不見了,而他早已學會在空白中尋找痕跡——可這一次,連痕跡也沒有。

  青春期終要迎來尾聲,他靜靜坐著,望著操場邊的那棵老樹,葉子在風裡顫抖,像他不安定的心。這些年來的記憶突然變得空空洞洞,像一張還沒寫過任何字的稿紙,乾淨得讓人不安。他曾經以為,青春會留下什麼燙手的痕跡,會留下笑聲、淚水、某一頁翻不完的筆記本——可如今,他發現,最深刻的記憶,是那些無聲無息地錯過、沒有發生、來不及說的東西。

  他低下頭,像看著一封沒寫完的信。風起時,他以為會吹來一點答案,卻什麼也沒有。

  只有無聲的留白,一如既往地,等待著某個不會來的結尾。

★★★★★★

  牠不自覺地笑了,嘴角微微翹起,像做了一場離奇又荒唐的夢。是惡夢吧?夢裡自己像漂浮在某個沒有重力的世界,一直找不到腳跟的感覺,身體冷、心也空,連哭聲都被吞進黑暗裡。但現在,牠還在,還能感覺得到地板的粗糙、空氣的微溫,還有那陣自內心冒出的,好像被抱過一樣的餘溫。

  牠輕輕闔上雙眼,想再睡一下,讓夢的餘波帶牠遠離現實的荒涼。

  然而,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際,一陣柔和的香氣突如其來地竄入鼻孔,溫暖、甜膩、混著一點乳白色的氣息,那不是冷空氣裡的腐敗味,也不是牠曾經在垃圾堆裡聞過的腥臭。這氣味有方向、有溫度,像是從某個堅定的手心裡飄出來的。牠的舌頭幾乎不受控制地伸出來,輕輕舔舐著那香味的來源,像是本能,像是記憶深處某種尚未開啟的開關被按下。

  然後,牠喝到了奶。

  不是夢。是溫熱、濃稠、帶點脂香的奶水,滑進嘴裡的瞬間,牠全身每一寸乾涸的細胞像是被灌注了生命。舌尖打轉,味蕾驚喜地甦醒,嘴巴開始急促地吸吮,像從未真正活過的人終於第一次呼吸到空氣。每一口奶水都像是世界親手遞來的一封情書,寫滿「你還活著」這四個字。

  牠的身體不再顫抖,四肢緩緩放鬆,眼皮還沒張開,心卻已悄悄濕潤。牠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是誰將奶水放在牠面前,只知道,那一刻,牠是「活」著的。

  不是「存在」在牆角,也不是「躺」在絕望裡,而是真實地活著,連呼吸都帶著滋味。世間的風情萬種,不過就是這樣一點點溫暖的液體,在牙縫間留下餘韻,在心裡慢慢發酵。

  牠從沒學過感恩,卻在那一刻,第一次感覺自己不是被遺棄的東西,而是某個人,終於看見的「生命」。

★★★★★★

  妳又咳了,而且頻率越來越頻繁。那不是單純的生理反應,而像一種無聲的抗議,一種身體對現實過敏的反射動作。每一次咳嗽都像在提醒妳:空氣裡混雜著太多無法辨認的謊言,妳一不小心吸入,身體就開始排斥。這世界太吵了,每個人都在說話,卻沒有誰在說真話——於是妳只能咳嗽,用一種近乎病態的方式,將那些話語吐出身體之外。

  畢業的時刻近了,像是計時器走到最後幾格,滴答聲響在耳膜深處。妳開始意識到,一段時光正準備被切割、歸檔,貼上「過去」的標籤。那段日子裡的笑聲與淚水,如同被曬乾後的衣物,留下摺痕與溫度,但已經不再濕潤。妳心裡清楚,記憶會被編輯、會被淡化,會被美化成懷念。所謂「珍貴」,並不是當下就能確認的詞彙,而是必須交給時間證明的註解。

  此刻,妳站在鏡子前,望著鏡中的自己。那是一張熟悉卻也逐漸陌生的臉,蒼白、清晰、近得可以看見眼底隱約浮現的紅絲。妳努力從那張臉裡找出答案,企圖解釋一段背靠背的關係——與自己,與他人,與那個曾經將妳放在目光中央的人。

  「閱讀」與「被閱讀」,妳喃喃說著。那是什麼樣的關係?妳一直以為自己是作者,是主動創造文字、敘述情節的人,卻忽然發現,自己更像一本被翻閱過多次、邊角磨損的書,被好奇的眼光解構、重組、詮釋,甚至被誤讀,卻無從反駁。妳想知道,究竟誰才是本質?是那個寫下名字的妳,還是那個被他人不斷解釋的妳?

  鏡子不回答,只靜靜映出一個將成為過去的女孩,她站得筆直,肩膀微顫,像在等待最後一頁的落筆。

★★★★★★

  母親總是語帶嘲諷地說:「你賺的錢連你自己都養不活,人家方阿姨的兒子在美國當經理,年薪是你的百倍,媳婦是富二代千金,上個月已經在邁阿密生產啦!拿綠卡的孫子咧!」她說話的時候,嘴角總是浮著一種冷笑,像一把彎刀,彎得剛好能卡進他心裡最軟的那個角落。

  她又說:「你到底有什麼鳥用?整天自誇當拳王,當拳王還鼻青臉腫啊!獎金付醫藥費還不夠,你老媽子『歹命』還要替你還債!連女朋友都沒有,我的孫子都被沖到馬桶裡了……」語氣中摻雜著怒氣與恨鐵不成鋼的悲憤,但更多的是一種隱藏不住的羞辱感,好像養出他這種兒子,是她人生最大的失敗與恥辱。

  他坐在矮桌邊,沉默不語,碗裡的白粥漸漸涼了,筷子懸在半空,像不知道該往嘴裡送還是該狠狠摔下。他的拳頭早已在桌下緊握成團,骨節泛白,卻不曾回話。他不是不想說,是早已知道,任何言語都會被曲解、放大、轉化為她下一輪攻擊的彈藥。

  母親坐在餐桌對面,背後的電視機正在播放某個談話節目,主持人熱情喊著:「年輕人要有夢想!」他心想,那音量與母親的語氣竟無縫對接,彷彿世界都站在對面,等著嘲笑他的窘迫與狼狽。

  見面,所有話題的最後總會回到這裡——抱怨、嘲諷、比較、辱罵,像不變的副歌,一唱再唱。無論是剛回家的歡迎、餐桌上的閒聊,甚至只是借住一晚,都會最終滑入那個熟悉的結尾,像一齣無法結束的獨腳戲,她講,他聽,然後,沉默變成牆。

  他有時會想,這是不是一種愛的變形?一種她不懂表達的擔心?但每一次被這些話刺穿後,他都無法再同情,只覺得壓抑、窒息,想逃離這個聲音構成的牢籠。

  可這牢籠有他的名字,是他出生時就被套上的名字。他逃不掉,也反擊不了,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練拳——不只是為了擂台的對手,也是為了心裡那個,永遠打不倒的「母親」。

★★★★★★

  拳王張開雙臂,胸膛毫無防備地敞開,像一座古老神殿的門扉,在戰火中依舊堅定矗立。他不躲、不閃、不退,彷彿在說:來吧,用你最強的拳,試圖推倒這個王座。他的身形微微後仰,雙腳穩穩釘在擂台上,像要將整塊地面也一併吞入氣場之中。此刻,他的眼神不只是高傲,而是從骨子裡透出的帝王氣勢,如勝券在握的獅王,睥睨天下。

  觀眾的喧囂聲如潮湧四起,但拳王彷彿聽不見。他只看著對手,像捕食者盯住獵物的最後一瞬,又像是在注視另一個自己——年輕、狂妄、急欲證明什麼的自己。他心知肋骨早已斷裂,那股鈍痛如鐵鉤般勾住肝臟,呼吸之間都是鋼刷刮過內壁的劇烈疼痛。每一口氣都像從燃燒的焦炭堆中拉出,灼燙、發苦、混雜著血味。

  他的雙膝,其實早已在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肌肉失控、身體抗議——「你不能再撐了」。但他死死地壓住那顫動,在內心一遍又一遍吼叫:「給我站穩!還不到倒下的時候!」每一條神經都已痠麻,每一寸骨頭都在吶喊,卻沒有一絲退意。拳王知道,自己也許會倒,但不是現在,更不會在對手面前軟下膝蓋。

  他早已超越對拳的技術與肉體的極限,那是一種信念的體現,一種唯有王者才配擁有的精神姿態——即使命懸一線,仍要像鋼鐵般挺立。他不會跪,因為跪,是奴隸與敗犬的姿勢;而他,是這座擂台上的王,是戰場的守護者,是傳奇尚未塵封的最後一筆。

  擂台上,永遠只能有一個霸主。不是最強,而是最後還站著的那個。拳王用破碎的身體寫下這句真理,用他的眼神宣告:這塊地盤,在他還喘得出氣的時候,不容侵犯。

★★★★★★

  他不是讀書的料,從學生時代起就知道,課本裡那些抽象的符號與公式對他來說像另一種語言,陌生、遙遠、沒有意義。唯獨體力,他有信心,那是他唯一掌握得住的本錢。成為社會新鮮人後,他很快就認命,不再奢望什麼穩定的工作或白領的生活,只能憑著一身筋骨,在這城市裡東奔西走。

  四處打工成了他生活的全部:餐廳外場、工地搬運、物流裝卸、清潔工、加油員……每一份工作起初都還抱點希望,告訴自己這次也許能多撐久一點,但結局總是雷同——不是遇上暴躁的主管,就是不小心闖了什麼小禍,或單純是工作本身無盡重複的機械感讓他漸漸窒息。不到三個月,他總會拍拍屁股走人,像風一樣來去,也沒人在意他什麼時候消失。

  他說不上自己想要什麼,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日子好像該「穩」一點,「踏實」一點,就像那些每天準時上下班、月底有薪水進帳的人那樣。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達成,世界像個大機器,每個人都有位子,偏偏他像是那顆多出來的螺絲,轉啊轉,就是鎖不上去。

  來來去去的畫面一再重播,他彷彿活在循環的錄影帶裡,一按播放就會看到自己穿著制服在某個不熟悉的場景裡進進出出,臉上掛著同樣尷尬的笑。他從沒真正想像過,日子該怎麼被描繪;未來,對他而言,只是一張模糊的照片,連輪廓都看不清。

  有時候,他渴望自己是機械人。不是鋼鐵英雄那種,而是那種工廠裡規律操作的冷冰冰機器,只要按照程序按鈕啟動,就會開始工作、運轉、停止、再啟動。他想,如果自己是那種機器,就不用每天睜開眼都在想:「我今天還算數嗎?」不用面對選擇,不用承擔責任,只要乖乖聽話,自然會有人給他裝上電池、指派位置、規劃行程。這樣,腳下自然就會出現影子,有重力,有方向。

  至少不會像現在,像飄在城市邊緣的一張廢紙,風一吹,就沒人記得它曾在這裡。

★★★★★★

  牠搖搖尾巴,慢慢從地墊上站起來,腳掌還有些虛浮,但眼神充滿感激,望著眼前這個只穿一條短褲的男人。這男人滿臉鬍渣,肩膀上還貼著紗布,胸前與手臂布滿青紫傷痕,那不是剛從戰場退下來的模樣嗎?可是他動作溫柔得不像話,輕輕蹲下來時,還伸手撫摸了牠的頭,一聲不吭,卻讓牠感受到久違的安全感。

  牠細細端詳著他,一身精壯肌肉像雕刻出來的線條,皮膚雖粗糙,卻有股難以言喻的沉穩氣味。怎麼會這樣一身傷?牠搞不懂。但牠知道,這個人不是壞人。因為他又轉身,從桌上端來一碗奶水,動作不急不躁,像早已習慣照顧誰一樣。牠正嫌剛剛那碗不夠,於是毫不猶豫繼續舔著,舔著舔著,這個男人便起身離去,留給牠空間,也留下那一小片溫暖。

  牠舔完奶水,舔舔嘴角,坐下來,環顧四周。這是「家」吧?雖然潮濕、有霉味,但牠從沒待過一個這麼具體的地方,有牆、有門、有味道,有聲音。牠看見牆角那台二十二吋的落地液晶電視斜歪地站著,像一位脊椎不好的老人。床是鐵製的單人床,枕頭塌陷,床單皺巴巴,卻散發著一種說不清的溫度。床與電視之間夾著一張木製小茶几,茶几上有幾包蘇打餅乾、吃完的巧克力條包裝紙皺成一團像小鋁雕,幾本漫畫跌倒在右側地板上,封面上的人物表情誇張,像永遠停在高潮段落的笑聲。

  牠轉頭往右邊看,是陽台,一小塊開放空間,柵欄外是灰撲撲的天空與一排電線。風吹進來,帶著一點陽光的味道。牠再轉身,左邊是細長走廊般的空間,盡頭的左側是浴室,門半開,裡頭有泛黃的燈光閃爍,浴室外放著一個白色洗衣籃,裡面堆著酸臭汗味濃烈的衣褲襪子,像是一週沒洗的戰利品。沿著原路走回來,地板上排排站著幾雙沾著泥巴的運動鞋,每一雙的鞋底都刻著累積過重量的痕跡——牠彷彿能看見這個男人踩著這些鞋,在風雨裡奔跑的畫面。

  靠牆的晾衣架上懸掛著各式衣物,長袖長褲、短袖短褲、背心、外套、四角內褲、乾毛巾——像一面繽紛而實用的旗幟,宣告著生活正努力撐在原地。牠慢慢走到房間中央,右側牆面掛著一只時鐘,滴答聲清晰。牠抬頭看見時鐘下方貼著一張照片:那是這個男人,背挺得筆直,表情堅毅,肩膀上掛著閃閃發亮的拳王腰帶。

  牠不知道什麼是「拳王」,但那個男人在照片裡笑得不大,眼神卻比所有獎章都還要亮。那一刻,牠忽然懂了,這間滿是汗味、雜亂、卻溫暖的空間,的確,是一個「家」。不是完美的樣板,而是真正屬於某個人的、每天努力活著的證明。而那個人,現在也願意把這地方,分給牠一點點。

  牠再度輕輕搖搖尾巴,鼻子嗅了嗅,然後,安心地趴了下來。

★★★★★★

  妳走出校門的那一刻,陽光在肩頭落下,微微刺眼。妳以為,背脊會長出翅膀,就像書裡那些告別校園後振翅高飛的角色一樣,在人們紛紛議論、嘰嘰喳喳地談論未來學校與志願的時候,能夠優雅地轉身,揮一揮衣袖,從這個場景抽離,像風一般,從誰的視線中消失。

  那是一種純粹的幻想——不為了反叛,不為了自我證明,而是單純地想離開,不留下任何回音。妳想像自己有能力「退出舞台」,而不是被送走。即使只是一時的幻覺,妳仍從那畫面裡獲得短暫的快樂與一絲不合時宜的自由,就像在一部劇結束前偷偷溜出電影院的人,不必參與掌聲,也不必道別。

  妳走在回家的路上,陽光斜照在斑駁的人行道上,影子被拉得細長。妳望著自己的影子,想起「腳踏實地」這四個字,那些大人們反覆掛在嘴上的「人生方向」。忽然間,妳對這些話感到一陣揪心的哀傷。沒有翅膀,也沒有天使,妳只是個穿著制服、提著書包、正從人們的注視中悄悄淡出的普通女孩。只有自己的步伐,一下下踏響寂寞的回音,像空教室裡最後一張合唱譜上落下的灰塵。

  妳沒察覺,自己已經走出了故事之外。那個眾人目光交織的主角已經謝幕,妳不再是傳說裡的「她」,不再是神殿中央的雕像。世界照常運轉,但不再以妳為圓心。這不是墜落,只是一種無聲的撤場。

  畢業之後的日子一開始很平靜,甚至有些過分安靜。妳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熟悉的牆、熟悉的桌子、熟悉的床單,一切依舊,但妳卻感到時間變得格外濃稠。空氣中仿佛漂浮著無形的膠體,讓每一秒都黏稠得令人窒息。早晨與夜晚之間沒有明確的界線,妳在椅子上坐著,卻感覺自己像一件被遺忘在角落的家具,無聲,無用,無存在感。

  過去,總有人在讀妳——讀妳的表情、讀妳的文字、讀妳的存在。如今,妳不再被閱讀,也不再自我書寫。所有的喧囂退場後,剩下的只有靜默與反光的螢幕,而那光線裡沒有妳的倒影。妳開始懷疑,是否一旦離開那個舞台,妳就不再屬於任何敘事。

  妳閉上眼,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在房間裡來回反彈。那聲音如此清晰,卻也如此陌生——彷彿那不再是自己的聲音,而是一種孤獨本身在發聲。

★★★★★★

  母親每天出門買菜,說是買菜,其實早已變成一場日常的儀式。明明只是去樓下市場買一把青菜、一塊豆腐,卻常常一去就是兩三個小時才回來,回來時手上也未必多帶什麼戰利品,但眼神裡總閃爍著某種參與感與「角色感」,像剛從一場沒有觀眾的戲劇中退場。

  她的節奏從不改變,總是在固定的時間出門,像是接到什麼隱形的排練通知,而那個時間點,熟識的阿姨、婆婆們也正巧一一現身,拎著購物袋、戴著斗笠或帽子,像一群約好卻從不承認的演員,在市場走道上「不期而遇」。每一次碰面,都是一齣無聲但動態的劇本預演,每個人都攜帶著最新版本的社區八卦,精心構思的措辭、若有似無的語氣,甚至連皺眉與嘆息的時機都恰到好處。

  她們站在豬肉攤旁、菜頭堆後、水果攤前,一邊挑選一邊開啟「密語交換」的儀式。這些話語從來不會一次說盡,而是像釣餌般逐漸放出,每句都留下空白與伏筆,引得對方忍不住追問或回應。有時,熟練的小販也會瞄準時機「加油添醋」一番,不是出於惡意,而是自然而然地成為這場語言劇的一部分。相較之下,電視新聞反而顯得笨拙,因為它們沒有這些人的眼神、手勢、語氣與默契。

  表面上看,這不過是社區婦女的閒聊、消磨時光的聊天,但實際上,那是一場場微型的社會審判。每一則未經證實的傳言,都像一把小刀,被反覆雕琢、拋光、交換,直到有一天變成刀鋒銳利的「事實」。這些語言之間沒有明確的起點與終點,消息穿越了餐桌、廚房、走廊、廁所,甚至能傳到下週的婚禮與下個月的喪禮。

  起初,只是私語,是誰的媳婦晚歸、誰家兒子失業、誰的先生突然換了車;到了第三天,這些資訊已被添加配料、重組排列,成為完整的劇情發展;再過一週,已經沒人記得那是否是真的,因為大家都默認了它的「可信度」。猜疑,自動升級為「真實」,所有人開始用那種「我知道的比你多」的眼神互相審視。即使不說話,也足以讓人感到壓力。

  這市場不只是買菜的地方,它是一座日常縮影的劇場,一場無法拒絕登台的演出。而母親,總是在這裡站得剛剛好,既不太前,也不太後,既是觀眾,也是演員——甚至偶爾,還會是導演。

★★★★★★

  K察覺到拳王的步伐已經沉重得不再靈動,像被釘死在擂台上的雕像。那雙曾閃電般出拳的手臂,如今只是徒具姿態地懸在胸前,氣勢仍在,卻掩不住肌肉顫抖的頻率。拳王張開的架式,像是一扇敞開的大門,仿佛在邀請對手進來將他終結,但K知道,那不是傲慢——而是絕望中最後一絲意志的凝結,一種用僅存尊嚴假裝「我還能打」的最後防線。

  他清楚,眼前這位拳王的身體已無法再進攻,甚至連退後一步都顯吃力。這是個陷阱,一個用意志撐出的空門。任何有經驗的拳手都能看穿這種虛張聲勢,但要不要踏入,就是另一回事。

  即便如此,K也必須前進。他無法停下,這不只是比賽,更是一場屬於「位置」的爭奪戰。這擂台只容得下一人站著,拳王與挑戰者的名字之間,只能留下勝者的影子。他若後退、若猶豫,那麼他從一開始,就不配站上這塊紅線框起的舞台。

  這是一場只能以KO(Knock out,擊倒)結束的比賽,沒有判定、沒有僥倖、沒有僵持到最後的擱置空間。他要的是拳王親口承認的落敗——或是,身體誠實地倒地不起的結局。

  身為挑戰者,就必須擁有踏進陷阱的勇氣。拳王的頭銜,不該留給止步不前、連賭上性命都猶豫不決的懦夫。真正的王,是敢於進攻、敢於承擔、敢於用拳頭討回價值的人。即便迎面而來的,是殘破、是險惡、是可能反擊的斷骨餘拳,他也要走進去。

  此刻,時間被拉長到極致,空氣如同凝結的玻璃,K每踏出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過去、踩在他一路走來的傷痕、跌倒、嘲笑與失敗之上。他的腳步沉穩,雙眼死盯拳王的中線,左肩微抬,右拳緊握,呼吸與心跳如戰鼓齊鳴。

  他不是走向勝利,而是走向一個證明——證明他值得站上這個位置,也證明,王位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光圈,而是從別人身上,一拳一拳奪來的重量。

★★★★★★

  他一拳就將主管打昏,拳頭重重砸在對方的顴骨上,發出一聲乾脆的悶響。那一刻,整個工廠像被瞬間抽走了電源,空氣凝固,時間停頓,只剩下那具倒地不動的身體與他滿手的怒火還在餘震。

  他轉身走出工廠的鐵門,腳步沉重又堅決,像從一場戰爭中逃脫,又像正走向未知的審判。身後是一片錯愕的靜默,工人們手中的電鑽與螺絲槍全停下,臉上的表情凝固,像見證了一場神話級的反抗,卻誰也不敢發聲。他沒回頭,他知道,回頭只會看到懦弱與害怕,甚至可能是後悔,但他此刻無法再忍受任何一秒的屈辱。

  他受夠了。

  受夠那主管每日在廠區裡用貶低與詛咒包裹指令的語氣,受夠那種只要晚個五分鐘就要被點名羞辱的制度,受夠「你這種人」這樣的話語日日夜夜在耳邊盤旋。那些話從來不是為了管理,而是為了施壓、羞辱、確認控制權。他也受夠工人之間彼此容忍這一切,裝作沒聽見、假裝沒發生,默契地低頭、忍耐、沉默。

  「同樣都是人類,同樣都是工作。」他在心裡大吼,「無論是老闆、主管還是員工,不過都是在為一口飯努力活著,各自肩上不過擔著不同形狀的石頭罷了。」憑什麼階級可以變成踐踏他人尊嚴的籌碼?憑什麼有人可以用語言一刀一刀把人剖開,卻不用負責?

  走到馬路邊,他才發現手還在發抖。拳頭握得太緊,指節發白,掌心滲著微汗。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突然感到一種深沈的痛楚,不是來自肌肉,而是來自某種更深的地方——羞恥。他恨透了自己,恨透了這只能用拳頭說話的自己。

  他不是不知道那一拳的代價,也不是沒想過別的方式。他也曾試過忍耐、理性溝通、甚至寫過一封信塞進主管的抽屜,但那些聲音從未被真正聽見。他明白,自己終究還是輸給了怒火,而不是贏得了尊嚴。他的那一拳,也許擊中了那個人,卻也同時擊碎了自己的某種底線。

  風從身旁吹過,吹散他耳邊殘存的工廠噪音。他看著自己拳頭鬆開的樣子,像一個卸下盔甲的士兵,疲憊、空虛、無處可去。

★★★★★★

  牠吃飽後就感到一陣倦意,像是小小的身體終於可以放下緊繃的弦。牠踱到小茶几旁那塊柔軟的坐墊上,轉了幾圈,像在確認這塊地是不是值得信任,然後慢慢蜷起身子,尾巴蓋住鼻頭,小小的呼吸聲隨著夜色一點點均勻下來。不久,牠便安安穩穩地睡著了,彷彿這就是牠從未擁有過的「安全感」。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男人洗完澡走了過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肥皂味與熱氣。他的腳步聲不重,卻足以讓牠在夢裡動了動耳朵。然後,牠被輕輕抱起,那雙手有些粗糙卻異常溫柔,像是在呵護一塊剛出生的小命。牠沒完全醒,只在半夢半醒之間感受到那撫摸腦袋瓜的手指,緩慢、穩定,一下下地滑過耳後與下巴,彷彿要安撫牠過往所有的顫抖與不安。

  眼皮還是閉著,但牠彷彿能「看見」,電視機閃爍著光。聲音低沉,畫面快速跳動,那是兩個上半身赤裸的男人,汗水與血光交錯,在擂台上纏鬥不休。他們的拳頭帶著雷霆般的力量,每一擊都狠狠打在對方臉上,骨頭與肌肉的碰撞聲在空氣中低鳴。牠看到其中一人眼角被劃開了,一道紅痕一路流到下顎,卻沒停下,反而打得更猛。

  每一拳都將對手的頭打到往後仰,卻又頑強地彈回來,像是不願讓對方從自己眼裡看到一絲退卻。那雙眼,銳利如刀,死死盯住對方,裡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說不出口的執拗與戰意。

  奇怪的是,牠發現,這兩人有時竟也像擁抱一樣靠在彼此身上,喘息、交纏、又推開,像是打得太累了,就乾脆讓對方暫時當靠枕。明明是互毆,卻又像依賴;明明是仇敵,卻又像戀人。那畫面讓牠有些困惑,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這到底是打架還是擁抱?這種又愛又恨的舉動,真是莫名其妙。

  而坐在電視前的男人,沒說話,只是一手輕拍著牠,一手握著遙控器,眼神靜靜盯著那場比賽。那眼神跟螢幕上的其中一人如出一轍,冷靜、專注,卻藏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情緒。

  牠在半夢半醒之間,隱約明白:這場比賽對這個男人來說,不只是娛樂,也不只是職業,而是一種內在某部分靈魂的對話,一種他無法說出、也無法逃離的命運。

  牠輕輕嗚了一聲,身子蜷得更緊,將自己緊緊貼進男人胸口的餘溫裡。牠不知道「命運」是什麼,但牠知道,那雙粗糙的手,只要還願意輕撫牠的頭,這個世界就還有值得留戀的地方。

★★★★★★

  妳試著打電話給幾個朋友,那些曾在妳身邊團團圍繞的人——她們曾經在下課後幫妳遞水、約妳一起拍照、問妳那句話是不是寫在詩裡給她聽的;曾在妳一句簡訊後火速回撥,甚至為了妳的生日籌備了超出自己經濟能力的禮物。

  如今,幾乎所有的通話都落入冷冰冰的語音回應:「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或更直接地:「目前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偶爾有人接起來,聲音聽來急促而客氣,「我現在有點忙,下次聊好嗎?」語氣裡充滿不是惡意、但更令人沮喪的——敷衍。

  妳又撥了一次,再一次,每一次都像在確認自己是否還存在於他們的世界裡。但電話另一端的沉默,或是那短促到來不及停留的對話,讓妳不由自主地開始覺得——這就是一種「背叛」。

  不是誰的錯,只是規律使然——卸任的王后總會失去權杖,失去眾星拱月的地位。當妳不再是眾人景仰的中心,不再是「值得被仰望」的對象,人民自然會開始轉向,尋找下一個可以投射希望、崇拜與夢想的對象。妳過去習以為常的「被需要」,一夕之間成了多餘。

  每個人都在重新開始——換學校、換朋友圈、換興趣、換生活——像在玩一場永不止息的王位爭奪戰,只要運氣夠好、手段得宜,就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受人矚目的存在,繼續坐在那張閃著光的椅子上。但妳,卻在這重新開始的洪流中,被推擠到岸邊,雙手空空,回味的是過去的盛宴,眼前卻只有一盤冷飯。

  站在那座曾經屬於妳的巔峰上,妳曾渴望著跌落——因為高處太冷,壓力太重。妳幻想過從神壇走下,丟掉角色、卸下仰望,做一個可以自由喘息的「普通人」。當夢想成真,當妳終於一步步走下那條由目光與期待鋪成的階梯,回到地面,成為無名的一員,卻發現這份「自由」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空虛。

  妳頻頻回首,望向那座高貴卻囚禁的牢籠。它曾限制妳,也曾裝飾妳,它讓妳痛苦,卻也讓妳確定自己的存在。現在,沒有人再審視妳的言行舉止、再讀妳的詩、再記得妳的生日;沒有人再稱妳為「那個誰」,妳只剩下自己的名字,孤零零地掛在手機通訊錄裡,等著響起那再也不會響的電話。

  於是妳問自己:真的願意跌落嗎?還是,只是被動地退場,卻始終不肯放下那頂看似早已脫下的皇冠?

★★★★★★

  母親越來越自傲,越來越相信自己的不可一世。她開始覺得自己的語言擁有一種施咒的能力,只要開口,周遭的人便會被牽動、退讓、妥協。她不再解釋,只發號施令;不再詢問,只宣布結論。那種隨意操控人心的魔法,如毒藤蔓延,在她日復一日的言語裡編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把家裡的每個人都綁住了。

  掌權的慾望,使母親的身影越來越大。她走進房間時,空氣都彷彿為之一緊,所有的對話在她靠近時戛然而止。她的背影如牆,她的聲音如鐘,成了家中時間與情緒的唯一節奏。漸漸地,沒人再反駁她,因為任何一個反駁都會引發更劇烈的風暴;沒人再跟她對話,只是聽,然後依附地呼吸。

  但她絲毫沒有察覺任何變化。即使身邊的人越來越沉默,即使眼神變得空洞,她也一概視作不重要的瑣事。「只不過是心情不好罷了」、「不過是青春期」、「反正我說的都是為了他們好」——她用這些話築起一道防火牆,把所有異議拒於門外。

  她忘了,權力的腐蝕,從來不是以巨響揭幕,而是從最微小的破裂開始。她忘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句話,其實是狂妄者為自己開脫的方便說詞。真正的魔鬼,總是藏在她忽略的那些細節裡——忘了傾聽孩子回應的聲音、忘了注意飯桌上的沉默、忘了那些明明掛在臉上卻不被她解讀的情緒。

  她不知不覺間,已不再是母親,而成為一種權威的符號,一種誰都不敢碰觸的存在。這樣的她,開始進一步介入子女的每一個選擇,打電話給老師、檢查手機通訊、訂下作息表,就連夢想都可以用語氣調整:「你怎麼會想學畫畫?學這個將來能幹嘛?聽媽媽的沒錯。」

  當她發現自己說一句話,孩子便放棄一個夢;她皺一次眉,丈夫便放下手中報紙站起身;她摔一次碗,整個家都靜默一晚——她竟因此感到滿足,感到掌控。

  直到有一天,她在鏡子裡看見自己,一雙眼睛因長期怒斥而佈滿血絲,嘴角因壓抑不滿而緊緊下沉。那不是溫柔母親的模樣,而是一頭披著母親皮囊的野獸。

  她笑了,笑得瘋狂,笑得淚水都流出來,卻依然不願承認哪裡出了錯。她說:「我沒瘋,我只是太清醒。」

  但家人早已如同夢中的人影,一個個悄悄退場,只剩她一人站在客廳中央,高聲獨白,為一齣沒人鼓掌的戲曲,謝幕。

  母親瘋狂了,但她以為那是光芒四射。

(情節待續……)


●備註:本文為早期發表的舊作,重新增補編輯+AI輔助擴寫而後上架發表。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筆耕文學】文藝創作工作室
2會員
44內容數
有關我的一切,都在我的作品中。
2025/05/03
政府大力宣導記憶銀行的好處,透過大規模的媒體運作、廣告鋪天蓋地地進入每一個家庭。電視、網路、捷運站、甚至學校公告欄上,都可以看到類似的標語:「存下回憶,守護幸福。」「忘掉痛苦,從今天開始。」無論是好的記憶還是不好的回憶,通通可以有系統地儲存在銀行裡,成為個人一生的精神財富。
Thumbnail
2025/05/03
政府大力宣導記憶銀行的好處,透過大規模的媒體運作、廣告鋪天蓋地地進入每一個家庭。電視、網路、捷運站、甚至學校公告欄上,都可以看到類似的標語:「存下回憶,守護幸福。」「忘掉痛苦,從今天開始。」無論是好的記憶還是不好的回憶,通通可以有系統地儲存在銀行裡,成為個人一生的精神財富。
Thumbnail
2025/04/30
★「故事膠囊」的概念,大概源自於十二年前。某天,我對於每日吃藥的動作感到厭煩,看著手中的成藥,突然有種想法:如果這些藥丸都是一篇篇的故事靈感有多好!於是,我在自己的創作資料夾中命名一個「故事膠囊」的檔案,等待某個時機,開始書寫它的故事。
Thumbnail
2025/04/30
★「故事膠囊」的概念,大概源自於十二年前。某天,我對於每日吃藥的動作感到厭煩,看著手中的成藥,突然有種想法:如果這些藥丸都是一篇篇的故事靈感有多好!於是,我在自己的創作資料夾中命名一個「故事膠囊」的檔案,等待某個時機,開始書寫它的故事。
Thumbnail
2025/04/26
深夜的書房裡,一盞昏黃的台燈孤獨地映照著筆記本與散落的稿紙,微弱的光暈如同漂浮在黑暗海洋中的小島,勉強支撐起你逐漸沉重的眼皮。房間裡除了牆上時鐘緩慢而規律的滴答聲,便只剩下你偶爾輕輕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Thumbnail
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2025/04/26
深夜的書房裡,一盞昏黃的台燈孤獨地映照著筆記本與散落的稿紙,微弱的光暈如同漂浮在黑暗海洋中的小島,勉強支撐起你逐漸沉重的眼皮。房間裡除了牆上時鐘緩慢而規律的滴答聲,便只剩下你偶爾輕輕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Thumbnail
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看更多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欸!這是在哪裡買的?求連結 🥺」 誰叫你太有品味,一發就讓大家跟著剁手手? 讓你回購再回購的生活好物,是時候該介紹出場了吧! 「開箱你的美好生活」現正召喚各路好物的開箱使者 🤩
Thumbnail
「欸!這是在哪裡買的?求連結 🥺」 誰叫你太有品味,一發就讓大家跟著剁手手? 讓你回購再回購的生活好物,是時候該介紹出場了吧! 「開箱你的美好生活」現正召喚各路好物的開箱使者 🤩
Thumbnail
我的「媽」呀! 母親節即將到來,vocus 邀請你寫下屬於你的「媽」故事——不管是紀錄爆笑的日常,或是一直想對她表達的感謝,又或者,是你這輩子最想聽她說出的一句話。 也歡迎你曬出合照,分享照片背後的點點滴滴 ♥️ 透過創作,將這份情感表達出來吧!🥹
Thumbnail
我的「媽」呀! 母親節即將到來,vocus 邀請你寫下屬於你的「媽」故事——不管是紀錄爆笑的日常,或是一直想對她表達的感謝,又或者,是你這輩子最想聽她說出的一句話。 也歡迎你曬出合照,分享照片背後的點點滴滴 ♥️ 透過創作,將這份情感表達出來吧!🥹
Thumbnail
童先生右手握劍向頭上盤旋,突然掄劍壓下,燕歸雲急閃躲過,左掌擊出「紅塵掌」,童先生避開,但他突然回身,將背門賣給燕歸雲,燕歸雲見對方劍式不尋常,一愕,心想:「這是甚麼招數?」童先生左爪突似柔如無骨,在不可能的角度無聲無息往後抓,抓中燕歸雲右肩,竟捉個正著。高手對決,本來就不容有半分錯失,一個輕微的破
Thumbnail
童先生右手握劍向頭上盤旋,突然掄劍壓下,燕歸雲急閃躲過,左掌擊出「紅塵掌」,童先生避開,但他突然回身,將背門賣給燕歸雲,燕歸雲見對方劍式不尋常,一愕,心想:「這是甚麼招數?」童先生左爪突似柔如無骨,在不可能的角度無聲無息往後抓,抓中燕歸雲右肩,竟捉個正著。高手對決,本來就不容有半分錯失,一個輕微的破
Thumbnail
只可惜師兄沒有隨身攜帶籠手的習慣(誤)。
Thumbnail
只可惜師兄沒有隨身攜帶籠手的習慣(誤)。
Thumbnail
少時不知謙與讓,意氣風發。 鋒芒出鞘,刀留影,劍挽花。 是非對錯恩仇,不聞也不問; 善惡正邪忠奸,不辨亦不分。 入江湖,百門百派百招百式; 鎮天下,無形無意無我無敵。 寂寞、還自負,猶妄與天爭, 覆手欲收穹中日,遙不可及。 刀撼山不動,刃鋒尖背俱毀; 劍出水自流,衣髮鞋襪盡濕。
Thumbnail
少時不知謙與讓,意氣風發。 鋒芒出鞘,刀留影,劍挽花。 是非對錯恩仇,不聞也不問; 善惡正邪忠奸,不辨亦不分。 入江湖,百門百派百招百式; 鎮天下,無形無意無我無敵。 寂寞、還自負,猶妄與天爭, 覆手欲收穹中日,遙不可及。 刀撼山不動,刃鋒尖背俱毀; 劍出水自流,衣髮鞋襪盡濕。
Thumbnail
這下可好,本該是輕描淡寫的友好對招,雙方竟然就「絕無顧忌」,最後一劍的餘韻將超銀河本體最老謀深算的虎鯨長老從午睡震醒。 雙贏的平局,暢快的破境,當然無法低調。
Thumbnail
這下可好,本該是輕描淡寫的友好對招,雙方竟然就「絕無顧忌」,最後一劍的餘韻將超銀河本體最老謀深算的虎鯨長老從午睡震醒。 雙贏的平局,暢快的破境,當然無法低調。
Thumbnail
突厥漢子只覺得自己腳不沾地,耳邊呼呼作響,眼前的諸多事物一晃而過。 不由閉上了眼睛。自己高大魁梧的身軀在尤先生的手上仿若無物一般,而且一身的功夫在他的手下,一兩力氣也是使不出來了。但對這位尤先生卻是在欽佩中添了些不解。方才,馬昊成長劍攻來之時,在他看來如同影子那麼快,但尤先生手上的短劍輕輕幾劃,便化
Thumbnail
突厥漢子只覺得自己腳不沾地,耳邊呼呼作響,眼前的諸多事物一晃而過。 不由閉上了眼睛。自己高大魁梧的身軀在尤先生的手上仿若無物一般,而且一身的功夫在他的手下,一兩力氣也是使不出來了。但對這位尤先生卻是在欽佩中添了些不解。方才,馬昊成長劍攻來之時,在他看來如同影子那麼快,但尤先生手上的短劍輕輕幾劃,便化
Thumbnail
青姐的拳風已近對方咽喉,但對方竟絲毫沒有慌亂,只一個動作,左手肘部朝上彈開朝臉飛來的藥瓶,手掌向下正好護住自己的咽喉。 瞬間青姐變拳為爪,只聽“啪”一聲已抓住那人左手,青姐左腳蹬住那人左大腿,同時雙手將抓住的左手用力扳向自己胸前,再借騰起之勢用雙腿穩穩夾住對方左肩,雙腿一用力,對方便狠狠的摔向地面
Thumbnail
青姐的拳風已近對方咽喉,但對方竟絲毫沒有慌亂,只一個動作,左手肘部朝上彈開朝臉飛來的藥瓶,手掌向下正好護住自己的咽喉。 瞬間青姐變拳為爪,只聽“啪”一聲已抓住那人左手,青姐左腳蹬住那人左大腿,同時雙手將抓住的左手用力扳向自己胸前,再借騰起之勢用雙腿穩穩夾住對方左肩,雙腿一用力,對方便狠狠的摔向地面
Thumbnail
「限你五秒內投降,否則我捏碎你的腕骨!」混成的聲調甫出,梁錦緋頓感右腕一陣劇痛,電擊槍亦脫手掉地!正欲加強力道,360度無死角的感測系統發覺後頭有異,馬上縮頭移身,「哐啷!」球棒砸凹鋁櫃櫃門!
Thumbnail
「限你五秒內投降,否則我捏碎你的腕骨!」混成的聲調甫出,梁錦緋頓感右腕一陣劇痛,電擊槍亦脫手掉地!正欲加強力道,360度無死角的感測系統發覺後頭有異,馬上縮頭移身,「哐啷!」球棒砸凹鋁櫃櫃門!
Thumbnail
  與此同時,破舊宅子內的戰鬥,結果也趨分明。   巧荷一如先前藺飄渺所料,右手袖內、腰際、左大腿,此三處確實各藏不同兵刃,一為袖箭、二為匿光絲,三為短劍。   起初巧荷面對兩名玄天弟子重劍威迫,依然顯得左支右絀,動輒險象環生,鮮有反擊機會。
Thumbnail
  與此同時,破舊宅子內的戰鬥,結果也趨分明。   巧荷一如先前藺飄渺所料,右手袖內、腰際、左大腿,此三處確實各藏不同兵刃,一為袖箭、二為匿光絲,三為短劍。   起初巧荷面對兩名玄天弟子重劍威迫,依然顯得左支右絀,動輒險象環生,鮮有反擊機會。
Thumbnail
琥珀色的雙眼因盛怒而發出藍光!刀神瞬間揮出雷霆萬鈞一式、回身七星步、一記沖天大破,落地!側身向前逼近……!       對面,安靜清冷的黑紗瞳眸裡,劍神飄飄起首、仙人指路、氣貫長虹,以萬江山河大陣,接下刀神的刀!       刀與劍碰撞時,火光迸裂,發出七彩奇光!       兩道
Thumbnail
琥珀色的雙眼因盛怒而發出藍光!刀神瞬間揮出雷霆萬鈞一式、回身七星步、一記沖天大破,落地!側身向前逼近……!       對面,安靜清冷的黑紗瞳眸裡,劍神飄飄起首、仙人指路、氣貫長虹,以萬江山河大陣,接下刀神的刀!       刀與劍碰撞時,火光迸裂,發出七彩奇光!       兩道
Thumbnail
〈戰魂〉~在相信庫拔淵的靈魂調閱當下,很快速地解鎖了墨耿的靈魂之窗...
Thumbnail
〈戰魂〉~在相信庫拔淵的靈魂調閱當下,很快速地解鎖了墨耿的靈魂之窗...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