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習慣反手上鎖,發現門把上沒有鎖紐。喂!
仔細一看:霧面門板稍微看得到外面。是不至於走光,但可以看到外面的人的活動。
曉雯雙臂抱胸、原地踱步。大浴缸的對面是淋浴間,但是隔板是一片完全透明的玻璃。
吼──
她捧著衣服和自備的盥洗用品,擱腳邊也不是,放洗手台也不對,在那邊掙扎。
嘖──怎麼是這種的?
她茫然地瞪著至少能容兩個人的浴缸上方,上頭多了個電視螢幕。
噢!她現在非常火大──這幹嘛──擺明是要讓情侶──那個的嘛!
洗手台擺了兩套盥洗用品,讓她自備的用具顯得多餘。
吼唷──她深深覺得被彭允文那隻淫慾怪獸給騙了,開始後悔跟來旅遊。
第一次在汽車旅館休息,就被狠狠震撼教育一頓。
啊怎辦──門後是一名男子──國中同學──啊這是要……洗下去嗎?──相信他是不會跑進來幹嘛啦──水聲會不會很清楚?──要不然,穿內衣褲洗咧?──不行啊,剛剛沒去seven買免洗的──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現在衝去seven買呢?──來不及了──還是得洗啊人家在等欸──
冷靜!卞曉雯,冷靜!來,妳先深呼吸──呼──好,很好。他……應該還沒發現吧?
應該不……會嗎?
想那麼多也沒用吧──先把身體沖乾淨再說。
她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礙,一股作氣把衣服脫了,一絲不掛走進淋浴間。
原本以為,所謂的「模擬行軍」只是「模擬」──結果呢?這一走就走了整個下午。
她整雙腿已經癱軟到站不起來。
心裡滿是埋怨,「幹嘛花錢來受罪?」
唉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會變得錙銖必較──難道不是跟同學一起來「創造美好回憶」嗎?──噢拜託,這下子都快成最糟糕回憶唉……
聽說晚上要辦什麼營火晚會?──
現在只想趕快到有床的地方躺平入眠。
「曉雯──」
她遠遠地就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起初以為頭暈到產生幻聽,直到又聽見有人叫了自己「曉雯──」
她用最後一分力氣撐起腦袋,一抬頭就看到天明氣喘吁吁朝自己跑來。
「曉雯!」他邊喘邊揮手,「還可以嗎?」彎腰,吃力換氣。
怎麼跑回來找她?
「啊怎麼又跑回來?不是看你先走──」
「就沒看到妳,會擔心啊。」
曉雯心跳落了一拍。
「同隊的當然要互相照顧啊。」
聽他這麼一說,她胸口像被重重撞了一下,感覺心臟幾乎掉進胃袋。
「噢……嗯……」
她身體實在太虛弱,連說話都很吃力。
「好一點了嗎?」
「比較舒服了。」
「那就好──啊剛剛那個女隊輔咧?」
她才注意到:那女人不知跑哪去了。
「呃……說要幫我拿水……啊……不知道,應該等一下就來了。」
「嗯……」天明他皺起眉頭,「哪有人……」邊碎念。
曉雯不太理解為什麼天明要為自己抱屈──明明受委屈的不是他,卻為自己出氣。
「欸──她不能讓妳自己一人留在這裡欸……」他左右張望,好像是在看誰會不會來,「至少要讓一個隊輔看著才對。」
「這樣才對嘛……」他又碎念一些東西,她聽不太清楚。
他一邊拿出水壺和一條手帕。
「妳可能中暑脫水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喏,喝點水,看會不會比較舒服?」
邊解釋現狀,他一邊照料她;感覺就好像:他總是知道要怎麼處理事情。他就是這樣,看起來這麼早熟。
「……原本打算一路跑過來揹妳回去。」她分心了,落掉一些語句。
天明似乎沒注意到,繼續講:
「就想:怎麼可能?我叫住那個傻子,叫他去調車子……再自己跑回來找。」他停了下來,很認真地注視她的雙眼,像醫師替患者望診那樣,並說:「妳一定很不舒服吧?」
「嗯?什麼?──呃……」
「希望能替妳分擔一點痛苦。」他嘆了口氣,邊抽出袖珍包面紙,替她額頭拭汗。
胸口變得悶悶的;可能是中暑害的。
「這種營隊真的荒腔走板──」天明開始抱怨起營隊,「妳看,從這裡到這裡,幾乎從地圖的邊緣到另一邊,快要三分之二個營區……」
她一直注意替她擦汗的手,都恍神了。
「妳不孤單唷──」
一陣電流竄過全身。
「是──」
「沿路就看到滿多同學──男的、女的,都有──每個都累倒在路邊──是都有人陪啦。欸妳知道嗎?沿途哦。一堆人走不動了,還硬要拉人繼續活動──扯不扯,妳看……」
什麼嘛原來在講這個啊……
「妳知道嗎?──我就看妳沒跟上來嘛,就想:啊慘了,這段路很辛苦嘛,不曉得曉雯狀況怎樣。就很擔心──就盡快趕過來──啊那女的過來了……」天明向遠方揮手。
那女隊輔過來了,左、右手分別拿了瓶礦泉水和舒跑。
「妳們幾小?」那個女生著急詢問狀況。
曉雯很虛弱,發不出聲音。
「一小。」天明幫忙回答。
「隊輔誰?」
「那個刺刺頭男生……呃……那個誰?」他彈手指,似能幫助自己想起來。
曉雯湊到他耳邊悄悄聲提醒他。
「呃那個──阿鴻。還有個女的,好像叫什麼哥……八……哥……嗎?──呃噢──蓉哥。」
「喔喔喔,阿鴻、蓉哥喔,好哦──」她連忙拿出手機播號,「妳們在這邊等一下喔,我問一下支援到了嗎──喂,這邊阿鴻、蓉哥小隊……」
這種陌生感覺,說不上來;頭一次感受這種難以名狀的情緒,逐漸膨脹,像要撐開整個胸腔。
「呿──太扯了──妳敢想像那個刺刺頭就一直走一直走耶──完全沒在管後面有沒有人掉隊。跟國中生裝熟、炒熱氣氛……是啦,很敬業給你拍拍手──但沒顧到有人身體不舒服,不OK──真的不OK噢,說曹操──」
一輛廂型車駛來。
男隊輔下車,靠近她們並彎下腰關心曉雯的狀況。
簡短的「交叉詰問」之後,他便伸出手打算一把拉曉雯起身。
「先別碰她,大哥!」天明突然叫住這個大男孩。
「哪有人像抓肉雞那樣抓人──你當你賣活宰雞喔?」說著,他用背擋開隊輔的手,大聲斥責:「沒看到曉雯她現在很虛弱嘛──哪有人像你這樣去抓人家的,哼?」
刺刺頭就把手伸回去,摸摸鼻子,離曉雯一公尺的距離杵著,只用眼睛確認這位小隊員的身體狀況。
「你自己走得回去嗎?」刺刺頭對天明說,「我們可能還要載別小的回去。」
「回去哪?」曉雯很疑惑;「送醫院嗎?──還是?」她開始緊張,「不要──」呼吸變得急促「不要──」她本能地抗拒「不要──」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顫抖「不要──」「不要──」不想要坐進塞滿陌生人的廂型車「不要載我走──」不喜歡這種地方「不要──」充滿陌生空氣「不要──」封閉空間「不要不要不要──」毫無身體自主權,被載到自己不能決定的地方──她怕回想起被強迫綑綁在副駕,讓爸爸載到陌生場所的情景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蛤──讓小雯單獨跟你回去?」
天明高分貝的叫喊,把她拉回現實。
「我腦子進水了我──我也要坐。」
刺刺頭應該也自覺理虧──他應該確認所有隊員都有跟上,而不是顧著帶動活潑氛圍、得意忘形走自己的步伐──所以就向一個小自己快十歲的國中小鬼頭讓步了,讓天明也坐上車子。
他那時候的表情滿好笑的──很認真、嚴肅,像大人在教訓做錯事的孩子──現在想起來,還是忍不住讓人嘴角微微揚起。
(下一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