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西邊有座不起眼的小公園。
幾棵年老的榕樹開展出寬闊的樹蔭,四處散落著幾張歪歪斜斜的長椅,黃昏時總會聚集幾個老人家下棋、遛狗、聊些今天誰買菜撿到便宜的瑣事。
而在這群人裡,總有個穿著舊西裝、戴著帽子,還拄著根拐杖的老紳士,固定坐在靠近公園噴水池的那張長椅上。
沒人知道他叫什麼,久了也就乾脆叫他「長椅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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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有個失魂落魄的女孩跌跌撞撞地闖進公園。
頭髮亂糟糟,眼眶紅腫,外套破了一角。
她神色狼狽,雙眼空洞,像是隨時都會原地碎掉。
爺爺望了她一眼,輕輕在往身旁挪了挪,讓出長椅一半的位置。
女孩走過去,重重坐下。
「今天啊……」她嗓音乾澀,像石頭刮過玻璃。
「今天,他們又來找我了,說如果再不拿出錢,就把我賣掉……」
爺爺靜靜聽著,沒有插嘴,也沒有問那些人是誰。
女孩繼續說,說到自己的家庭從小就不和睦,身邊朋友表面跟她很好,背地裡卻在傳她一定有在從事販賣身體的工作。
後來還被渣男騙了身體,拍下不堪的照片,以此威脅她不斷突破自己的底線,並欠了他們一屁股債,晚上一個人躲在頂樓抽菸時,都會浮現乾脆結束算了的念頭。
淚水終於在某句話裡潰堤。
爺爺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折得整整齊齊的手帕,遞給她。
「別把眼睛弄髒了,這雙眼睛還得看很多風景呢。」他輕輕說。
女孩抹了眼淚,強笑著罵道:「老爺爺好煩喔,哪有你這麼溫柔的……你年輕時一定很受女生歡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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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過了幾天。
女孩偶爾還是會來找爺爺坐坐,爺爺一樣靜靜聽著,偶爾點頭,有時遞上一顆糖果或一瓶溫的紅茶。
女孩沒想太多,只覺得這世上還有個不嫌她煩、不對她說教的大人,挺好。
能在死前能遇到這樣的人,應該是上天給她最後的溫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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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晚上,電視新聞插播突發快訊。
【本市警方於今日突襲行動中,成功瓦解長期盤據西區的非法組織,該集團涉嫌人口販賣、勒索與重大傷害,並非法持有槍械。據現場調查,整個據點疑似在突襲前遭遇不明襲擊,組織成員已全數死亡,初步判斷可能是與其他組織發生械鬥,請民眾晚上出門時多加留意。】
畫面裡閃過破敗倉庫的火光,牆上還有被刀劍劈砍過的痕跡。
女孩呆坐在出租套房裡,眼淚一下子掉下來。
那不只是解脫,而是一種連自己都沒料到的放下。
她拿起手機,想也沒想就往公園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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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時間已經晚了。
但長椅上,爺爺像平常一樣坐在那,手裡握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的紅茶。
聽見她急促的腳步聲,才微微抬起頭。
「爺爺!你知道嗎,他們、他們全都被抓走了!那幫王八蛋再也不會來找我了!」
她激動得手舞足蹈,像終於從泥濘裡掙脫出來的小動物。
爺爺淡淡一笑,點點頭。
「很好啊,這樣以後就能安心過日子了。」
她一邊笑著說著,沒注意到爺爺藏在西服下的左手,血色的繃帶滲出鮮紅,正被他悄悄用另一手藏得更隱密。
月光下,那藏在手臂上的,是像燒焦的黑灰與裂痕般,一條條縱橫交錯的老舊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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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明天還會來嗎?」
女孩問。
「會啊。」
他笑得像風一樣溫柔,眼角的皺紋卻顯露著歲月的厚重。
「不過要記得,這世界上有些東西,看到了也別去打聽,看不見的,反而活得比較長久些。」
女孩沒聽懂,只覺得爺爺在講些老人家的哲理,便笑著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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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整座城市沉入夢鄉。
公園裡,一根泛著冷光的枴杖,隱隱照亮著某個還沒完全離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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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故事繼續,而某些秘密永遠埋在夜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