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夢見那棟熟悉的建築。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與舊木頭的氣息,他踩進那條灰暗的走廊,每一扇門彷彿都還記得他的腳步。他走得自然,好像根本沒有離開過。那是他曾經住過的宿舍。他的宿舍。
他走到原本的房門前,彎腰捏了捏門把,門應聲而開。但房間裡卻與記憶中全然不同。衣櫃裡是別人的衣服,書桌上堆滿不屬於他的雜物。他的東西,一件也沒有。
他怔怔地站在門口。那一瞬間,他像是個誤闖舊地的陌生人。
「你的東西早就搬到別的房間去了。」有人從走廊經過,順口丟下一句話。
他一時間想不起那人的臉,但他卻知道那人說得沒錯。他轉身,順著某種模糊的直覺,走向另一個房間。門打開的剎那,一種微妙的安心湧上心頭——那些熟悉的物品靜靜地躺在房內:他的書,他的水壺,他的便當盒,全都在。
他深吸一口氣,洗了把臉,下樓和同事們吃飯。食堂的燈光總是微黃,桌上還有剛端出的炸雞味。幾個同事看到他來,表情一陣錯愕。
「欸?你怎麼在這裡?」
他不禁笑了:「不是都來工作的嗎?怎麼會覺得我出現在這裡很奇怪?」
同事們面面相覷,話題轉了開去。他沒多想,只當這是某種開工前的生疏氣氛。
飯後他回到工區,開始一天的任務。工作過程中,一位同事悄悄私訊他:「我聽說過你,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
他愣了一下,回了句「是喔」,沒再追問。
晚上回宿舍時,又有變化。他的房間又被換了,換到一個更邊緣、更狹窄的空間。牆壁斑駁,窗子上覆滿灰塵,像是多年無人踏足。他站在門口,眼神空空地望著那張生冷的床。
「這就是你的新房間。」管理的人簡單地說,「地方比較差,但目前只能這樣安排。」
他沒有反駁。雖然心裡泛起一絲不平,但又想,反正住不了多久,就將就著吧。
第二天夜裡,他再度被告知:東西又要搬。他終於忍不住了:「為什麼我的東西一直被搬來搬去?」
「你不是公司的人,」對方冷淡地說,「能讓你暫時住在這裡,已經是看在你以前是老同事的份上了。」
他沉默了很久。
原來如此。這些搬遷、這些無形的邊界,全都是因為他已經不是「自己人」了。他只是個過客,一個偶爾回來借宿的人。
他默默收拾行李,搬了出去。只是搬出來後,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地方可去。他走進一間巨大又迷宮般的玩具工廠,四處找尋出路。走廊如同重複的夢境,一條接著一條,最後他被困在幾尊高大的金剛玩具之間。
那些塑膠製的巨獸瞪視著他,像是無聲地質問:「你來這裡幹嘛?」
他回不了話。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這裡,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失去棲身之所。他只知道,這個夢像是沒有出口的隧道——永遠在搬家,永遠在被排除,永遠走不出去。
醒來時,天剛亮。窗外的光還很淡,但他知道,那場夢,還沒有真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