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尚皮耶(Jean-Pierre)住處的建築物大門前,我嘗試了幾次的開門密碼都失敗而打算放棄時,門忽然打開了,尚皮耶出現然後用力地抱住我。我們二人都說不出話,他緊緊拉著我的手,一起搭電梯上樓回他家。
用「恍如隔世」這樣的形容詞可能太誇張,但我確實沒想過這輩子會再次見到尚皮耶,不知道他現在心裡的想法又是什麼。「Hungry?」他倒了一杯白開水給我,我說完謝謝又搖頭表示我不餓。保持鎮定,不要表現得太激動,我對自己說。喝水的同時,我看到我從霞慕尼(Chamonix)寄來給他的明信片就貼在這開放式廚房的牆面上,那就表示他的伴侶還是不在巴黎(Paris)嗎?我望著牆上的一個相框裡的黑髮男子照片,「Your lover?Paris?」我想還是要先問這一題比較保險,避免碰到他的伴侶臨時回來的尷尬場面。
「艾爾班」(Alban)是那個俊美的黑髮男子的名字,我不確定尚皮耶的神情在每次說著這個名字的瞬間是否起了些微的變化。「He is ... DCD .... 」尚皮耶說著,我聽不懂「DCD」這個單字是什麼意思,上次他解釋時好像也用過這個字,只是我當時沒再多問。看著我的一臉困惑,他找出一本英法字典來翻查,原來發音聽起來像是英語的「DCD」是法語「décédé」,翻譯成英語是「died」,尚皮耶的伴侶「艾爾班」已經不在人世了。關於艾爾班的一切,日後,隨著我的法語能力不斷增進,待在巴黎的時間愈來愈長,還有見過他與尚皮耶的共同朋友愈來愈多,就像拼圖遊戲一樣,我試著慢慢拼湊「艾爾班」的人生故事,不過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此時此刻,坐在尚皮耶與艾爾班共同生活過的空間,我覺得好愧疚也很抱歉。愧疚的是,我上次因為聽不懂尚皮耶的英語解釋,妄自臆測他是趁著伴侶不在時而到外面釣人甚至還帶回家的行為,明明自己也是因此才和他發生了一夜情的關係。抱歉的是,因為我的生性多疑,害他不得不再次提起了艾爾班已經過世的傷心事。
「Your friends?」尚皮耶轉而問起我的旅伴小志和阿梅,我這才想到還未打電話到旅館回報今晚的後續狀況。跟尚皮耶借用電話之前,有一個想法瞬間湧上我的心頭,接下來的這二天,我待在巴黎的最後二天,我哪裡也不想去,只想待在尚皮耶的身邊。
打電話到小志和阿梅住宿的布馳旅館(Hôtel De Buci),我說了我明後天打算留在尚皮耶這裡,不能跟他們去凡爾賽宮(Château de Versailles)和楓丹白露宮(Château de Fontainebleau)。出乎我意料的是,小志和阿梅對於我的決定並不意外,原來他們早就看出我的心思,還說別擔心他們,而且提醒我自己要小心。聽到阿梅在電話那頭的叮嚀,我突然很想哭,很感謝小志和阿梅在這趟旅程的陪伴還有包容,同時也感到很抱歉。因為是借用尚皮耶的電話,我不好意思講太久,趕緊約定了後天一起吃晚餐,因為阿梅在大後天的下午就要先飛回台灣。
掛了電話,我的心情五味雜陳,是不是又衝動過頭了呢?我竟然選擇再次拋下了我的旅伴小志和阿梅?儘管他們都沒有反對我自私的決定,還是他們很清楚反對也沒有用。尚皮耶和我終究是不可能會有進一步的發展,那麼在他身邊多待這二天又有何意義呢?我愈想愈鑽牛角尖,為什麼總是如此衝動,為什麼總是感到歉疚。
稍早,尚皮耶在幫我撥通了打給小志和阿梅的電話後,他就帶著三隻狗兒出門遛狗,大概是不想讓我在講電話時覺得拘束。半個小時了,我側躺在客廳的沙發,聽著廣播電台播放著一首又一首陌生的法語歌曲。燈光昏黃,我有些昏沉。昨夜在從尼斯(Nice)到巴黎的夜車臥鋪,翻來覆去,一夜不成眠。又經過這一整天的跌宕起伏,真的是倦了。大門被推開了,三隻狗兒衝到我的身旁,牠們不再衝著我大聲吠叫,看來已經認得我身上的味道。
尚皮耶走過來,拉起在沙發上的我,從客廳走到臥室,三隻狗兒已經搶先一步跳上了那張我睡過一夜的大床。尚皮耶對著狗兒說了什麼,牠們乖乖跳下床,如同我初次來時發生過的那樣。不同的是,今晚不做愛,我的頭輕靠在尚皮耶的胸膛,然後沉沉睡去。